“少主子意思,一般人还是要听天由命,随波逐流?无论天下怎么变都不能由己?”小茵迟疑着问。
回眼看她,轻笑:“你自己说了,是‘一般人’。”
“何人是‘一般人’?何人又不是‘一般人’?这怕是很难分得清吧?因为一般或不一般,到头来都不过是青冢一蓬草,千载之后谁人记?”她说道,对于她的话,檀紫衣笑而不语,只是目光闪烁的注视着她。
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那双明亮生辉的眼睛,她总觉得他的话她似懂非懂,这个人,实在太过深奥,令人难以揣度。
窗外光阴渐逝,残阳斜落,辉华愈淡夜愈沉,夏草茵盛兰枝葳蕤,室内哥窑鬲式香炉上插的伽楠香线香冉冉悠悠青烟缠,暮色下窗花余影斑斑驳驳的落在檀紫衣伟岸俊立色身形上,他的面容,也如蒙上层纱似的模糊起来,只有一双眼睛透亮人心,可这样的明亮,似乎又是浮于水面的泛光,那之下是深不可测的幽晦。
四目相对,互有窥探,又有着其他的什么东西在其中流淌,她心中恍恍,他的心里也莫名霭氲烟绕。
困惑是魔魅,在起祸前,就将它拒杀之于千里之外,莫教心中生踌躇,莫令脚步迟疑,是他立世的不二法门,定下心神,他微笑道:“你新得一琴,现在晚霞正美,品弦声,静聆清音在此时,为本相奏一曲吧。”
听了他的话,她并没有太多惊讶,他是何等人物?连城侯赠琴与她,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耳目,他到现在才提起,已经是可见其心机之深,如此城府,难怪少年得居一品高位。
垂首敛礼恭敬的答:“是,少主子。”
注视着她低下的小脸,散发几丝垂于腮侧,半明半暗的面容竟有晚莲近黄昏,慵淡迟迟敛的美丽光采,折入他眼,侵进心房,水波般的慢慢弥漫。他破天荒的有些慌了,急急的将眼睛移开,看着多宝格上的白瓷钿金碟,望着那精细的钿金丝饰,一心空茫茫,是空,却又不尽然。
十二 结怨
看着一室的凌乱,小茵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站在房门边,她的衣物,她的日常用品,全被翻出散乱的扔了一地,简直像是被强盗入室抢劫后的惨不忍睹。抬步进房,她震惊的环视房内一周,看着这一室的惨乱,头顶直发麻,走到镜台前,拿起被扳断的木梳,不禁苦笑,弄乱她房间的这人,还真是恨她到了极点,连梳子也没有放过的折断毁坏。
看来自己在这“扬风苑”还真是不受欢迎,她放下断梳无奈的想。
收拾起叠乱纷凌的心情,她开始动手整理丢了一地的衣物,拿起一件襦衫,抖开,准备叠好,却豁然见到衣上一道大大的裂痕触目的出现在眼前。
视线怔住,脑中“突突”敲击震动,她的手指划过衣上的那道破口,将衣服翻来覆去检查,衣服上竟然被人用薄刀划了好几道破痕。下意识的将所有衣物全查看了一遍,攫紧手中的衣裳,小茵颓然坐在凳上,她的衣物,甚至内衣和绣袋荷包,竟全部被人用刀划破,每一样上都留着触目惊心的刀口!
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做出这样变态又可恶的事?她自从进入这院中一直小心谨慎,对于其他下人的挑衅刁难,也极力隐忍退避,她这样的忍气吞声,仅仅只求可以安定的生活下去,她没有去得罪别人,为什么却要受到这样的羞辱?为什么要被人如此的伤害?
怔怔的注视着手中破烂的衣物,她心里气堵,突然意识到什么,她倐地起身快步走到床头前,打开箱匣。忍在眼中的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汹涌而下,衣服烂了,她气愤,却没有如此悲哀,东西悉数损坏,她虽一心苦郁,但也没有这样的伤痛彻心!珍藏在箱匣里的筝琴,被人敲断了琴身的断成两半,桐木的琴身裂痕深深几道,弦尽数被铰断,手轻轻抚上断开卷曲的弦,她的心也在被什么撕扭迸裂,泪珠一滴滴的掉落在断琴残骸上,慢慢流入那道道裂缝。
最珍爱筝,无论是前世经历多少痛苦,还是今生受到多少磨难,她总可以忍耐,因为在弹起筝琴时,她就能感觉到所有的苦,所有的痛全沉淀而去,她又回到那单纯快乐的幸福时光。筝,是有她慈祥父母的温暖记忆,是她和蔼温柔的姐姐的坚持,是她无忧无虑的年月的铭刻,是她心中的乐土,纯静而美好,无一点一滴俗世的纠葛痛苦。
人在苦难的人生中,总有那么件事物是支撑自己前进的信念,是平静自己因磨难而痛苦的心灵的良药,对她而言,筝便是如此。
毁坏她的筝,就是在往她心中最脆弱的地方捅刀子,令她心伤血注,只觉人生黯然!
她身体里一直绷着的弦终于在此时断了,这根弦,是她莫名移魂错身以来一直支撑着她,给她勇气的弦,让她有勇气面对所有荒诞的,耻辱的和非议的打击,这弦,是“自我鼓励”,现在,却被人用最残酷的方法铰断,让她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是这样的被人践踏蔑视,让她心如死灰的觉得所有毫无意义。
泪似泉涌,她哀凉的抱起断琴,慢慢往门外走去,没有意识,没有目的,心中茫然恍惚,这无尽的伤痛,这没有前途的卑微人生,何时才是尽头?自己为什么穿越移魂而来?自己为什么要受到别人这样的侮辱伤害?若是人生湮灭消失,自己是否可以不再痛苦?
步履蹒跚,浑浑噩噩,好像迷途难觅前路的不知所去,泪流满腮,耳边似乎又听到父亲启蒙教筝时温和的声音,在这声音后还有什么杂乱噪喧的声音在回响,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响,逐渐掩盖了脑中父亲的声音。是很多人的责骂声,是很多人的耻笑声,句句难听,都是恶毒羞辱鄙视她的声音,如潮水,一波波的响彻她的脑海,拍打她的心,摧残她的尊严。
所有的意志就要被脑中的这些辱骂讥笑折磨崩溃,她像溺水的人就要被这样的痛苦淹毙,突然一只手紧紧攥住她的胳膊。
“你怎么了?怎么回事?”声音里一扫往日里的温和淡定,含着关切急急的询问。
抬眼,模糊的泪雾濛濛中,只见一双眼睛如冬日里天空中唯一的寒星划破所有迷茫的出现,清亮,熠熠生辉,燃亮她的眼。
“你说得对,什么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不过是被命运拨弄无力抗争的人的一番自我安慰,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那只是对自己最终仍没有摆脱凄惨命运的愚腐解释,是在欺己,我到现在才明白过来自己有多愚蠢,自己什么身份?不过是个卑贱的丫头,我有什么资格去争取,有什么能力去改变自己的人生?”泪潸泫,她凄惋的笑道。
星子般的眼眸闪过一丝怜惜,视线顺势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