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了的悠悠一笑,楚玉略揖做别,转身离开,步履洒脱,才走出几步,却被檀紫衣唤住。
“连城侯留步,本相有一事相问。”
停下脚步,诧异的回身,腰间环佩脆响,风撩起他腮边的发丝,柔软的贴伏在他阳光下透着玉般光泽的脸颊。
踯躅一会,他犹豫,但还是问出来,他放弃的理由,少年猜得到,少年守护的理由,他隐隐明白,却又不想明白,矛盾的心情,想在他的答案中寻求一条不再彷徨的路,他真的仅仅是因为“朋友”二字吗?
“放弃那菊有理由,可是有人为护菊倾尽全力,这也需要理由吧?”他轻声问,深邃的眼定定看着少年。
孩子气的微蹙眉,好象在思索什么,楚玉想了想,恣肆绽笑:“不知道,真不知道,若是非要理由,本侯以为,放弃的理由的反面,正是想要呵护的理由,不是吗,檀相?”
看着那在山花落英中渐行渐远的清雅身影,纷纷落花宛如飘雪,翻飞的衣袂,像他心底千叠潮涌的情绪,突然觉得呼吸困难,袖下的指下意识的捏紧。移眼看向棋盘,瞳孔无法抑制的收缩一下,所有的情绪的涌动在这一瞬间嘎然而止,只有强烈的嫉妒在疯狂骚动,嫉妒什么?嫉妒他超过他的谋智?还是嫉妒他可以无所顾忌的为心中的感觉而任意为之,而自己却是要为种种牵绊放弃心中所念?为什么他就能恣性品尝生命中的每一个美好,而自己却要极力忽视生命中还有美好的感觉?为什么?
究竟哪种感觉多一点,他已经无法理智分辨了,此时,他只觉胸口气郁难抒,难平,难解,极需宣泄的缺口。
“离弦,连城侯,留不得。”冰冷的声音里带着失去控制的焦躁。
立在旁边的两个檀府随侍中的一个应声:“是。”低垂的头掩在阴影中不见容貌,一直没有存在感的身影,突然暴出迫人的凛冽杀气。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十四 一切的因缘
珍贵的檀木制作的马车在四匹骏马的牵引下向京中驶去,青裳仆人坐于车前扬鞭吆喝,车檐四角缀着的瑞兽麒麟状的铜铃,凌乱摇晃,和着马脖挂着的胸铃声相应而响,一路洒下清脆的“叮呤”声,惊得路边林中飞起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啾鸣着展翅飞向天空。
浅浅的绯色织花纹的锦缎窗帘边伸出两根白玉般的细长手指,优雅的掀起低低的一角,帘后露出小半张面孔,清亮晶莹的眼眸,隐在幽暗的车中,却依然光华四溢。马车飞驰,光影在那半露的脸上闪过,飞逝,不曾影响面容上的清冷一丝一毫,绝美无双的脸,冷得那样的无情无欲,象是冷眼看着红尘历变的离尘之阿吠陀神,无论外物如何变迁,都不能令他面容上生出一丝动容的表情。
路上偶有枫树寥寥几棵掺杂其间,已微染霜红,交映着不及褪去的绿,像泼墨写意的画屏一路延绵,阳光在树缝间跳跃,斑彩点缀。
放下窗帘,楚玉慵懒的靠在软垫上,眼神清冷,脸上全是与往日恣性无束不同的沉静,静静地,看着车内一角,他沉浸在自己的思忆中。
思绪飞转,象翻开泛黄的书页,回忆起,以前不曾入朝辅君时,在父亲还任国师时,就常常听到父亲赞誉殿试夺魁的新状元,是如何的聪慧,是如何的进退得法,谦虚识体,机敏善谋,处事刚柔合度,少小年纪在步步惊心的朝堂上就能够不输他人的行法有章,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那时,他就暗暗记下那个名字——檀紫衣,多么昭示父母厚望和期许的名字,紫衣,紫衣,身着紫衣耀门第,入仕成杰位第一,叫这样个名字的人,果然是不负期望的成俊杰。
会记住这个人,不仅仅是因为常听到他在政绩上的过人事迹,他处理事物的完美方法,也因为,亦同样优秀出色的他,对于一个倍受父亲不吝言词大加赞美的少年,有着较劲似的暗自不服气,他,想要知道,一个不过比他只大五岁的少年,到底是怎样的优秀,竟能得到和他不相上下的赞美,他要知道。
相会的时候终于来了,他的出色,早早超越父亲,名动天下,不过十岁,就取代父亲,成为一国国师,楚门神主。在封绶交接大典的那天,他终于见到了神交已久的少年,那时还只是少卿之职的檀紫衣。
在神殿后焚香沐浴做准备,听闻伺候的神官说,参加国师交接大典的百官都聚在神宫侧殿等待仪式开始,心不由微跳,按捺不住,迫不及待想要偷偷去瞧一眼这传闻中出色的少年状元。身穿神主黑色大礼服的他,顾不得礼法,有失身份的偷偷溜到侧殿,躲在廊柱后窥望,只见殿中或坐或站,三五成群的一众官员,各色朝服缭乱眼前。
鸦鸦人群,却有一人格外出众,脱越其中,朱色小科绫罗绣小团花的官袍,草金钩的腰带,金质十一銙,带着少年身量还未伸展开的颀瘦,一身儒雅,清逸翩翩,玉般的俊朗蕴藉。虽是青涩年纪,他的气质,他的神态,无一不令人侧目,最让人难以忽视的,是他面容的平和恬淡下,掩着的倨傲和自恃,一直带笑的眼,却是象紧绷的箭弦,充满张力,不容他人轻视。
不用别人说明,他立刻明白,那殿中少年,就是檀紫衣,因为百官里,只有他,少年之龄,却跻身其中,大放光彩,青稚的脸上是不输人的沉着稳重。
转身默默离开,回到后殿,他一直沉默不语,那个少年状元,他还没有接触,却已经从这一眼中,看到了他身上迫人的气势,看到了他的不凡,这是只蛰伏的兽,决不会甘在人下俯身供驱。
大典上,他接过代表国师和神主身份的玉璋及天惩剑,从跪俯在殿内两侧的文武百官中穿过,走上神台,站在正德帝的龙椅侧,他,正式成为为一国国运前程占卜问卦的国师,与神对话的人,唯一可以站在帝王身侧共享百官跪拜的人。那一刻,他下意识的在人群中搜索少年的身影,很容易找到,即使与众人跪俯在地,他依然是满身清傲之姿。是默契吗?那少年也在这时突然微抬头,不着痕迹的瞥眼看来,看到他看他,微怔,却是稍纵即逝,继而不卑不亢的与他对视,寒星般的眼中无惊无惧,甚至带着不肯妥协的傲气。
他的嘴角不禁浮上个玩味的笑,这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莫名的挑起他的一丝争强好胜的心,过去,因为太过出色,他不曾有过对手,没有意外的竞赛,令他觉得日子乏味至极,没有变数的生活,象死水一样的无聊,现在,他似乎找到了个有意思的对手,有能力和他一较高低。
面对的他的笑,跪在下的少年,同样的眼中光华大盛,燃起与他一样的心思。是啊,一样的优秀出众,一样的聪明睿智,也同样的自信高傲,本能的想要知道谁更优秀,这就是所谓的天生的对手吧。
典礼结束,他无视潮水般涌上来祝贺的官员,径直走到他面前,灿笑烂漫:“你是檀紫衣吧?”
“是的。”没有奴颜卑躬,没有讨好之姿,这个身份地位远远低于他的少年态度谦和却不见相愧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