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以后,再也不会了。
老叫花的身躯还高举着手,胡同里的石磨,低矮的草屋,都没有变,而原来该在的人已不在了。
石头下压了一封信笺,规整的小字细细写来:寒梅晴照冷生香,试看几许消魂,一宵相会,该是离别时。
风月跪倒在雪地里,发不出声了。
他想起那天长夜冷清,绵绵细雨,那个人缩在街头,守着一具腐烂的尸体,卖身葬父,一下子触动了心里的弦,他又想起那人风姿绰约,手拎青瓷,侃侃而谈,灰布衣服掩不住光华耀眼,那时月下瑶琴,傻小子第一次露出了痴痴的面容。
情不知何时所起,春花秋月的滋养,含苞绽放,终抵不过冬日的严寒,衰败得无声无息。
李静训前后左右围满了兵士,簇拥在中间,搁在个担架上,两人一抬便走,行至将军府,赵练一抬手,十六支小队俯身跪地,李旭焱一身戎装,大红披风猎猎作响,他走上前,蹙眉看了看李静训,李静训也看着他,半晌,在一片惊讶中两手抱起来,大步流星的跨进朱红大门。
赵练目瞪口呆,连忙吩咐下人们收拾准备,所有进出门全部增强守卫,闭门谢客,严防死守,废太子进了将军府,平地一声惊雷,此消息一出,原本动荡的朝廷只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怎么找到孤的?”李静训趴在宽阔的背上。
“冒然进寨子里盘查容易打草惊蛇,赵练一直带人守在外面,只要一见到他出来,就立即顺路摸排,不难找到蛛丝马迹。”
李旭焱把人径直带去了书房,在圈椅上安顿下来,从头到脚的打量,他的小脸红红的,裹着两层大氅,双腿用布条绑了夹板。
他慢慢俯身,“殿下,你瘦了。”
李静训笑着摸摸自己的脸,目光从容坚毅,“无妨,该办的事儿,天打雷劈也得办了。”
李旭焱双膝跪地,“臣遵旨。”
第34章
几十辆黑梭梭的囚车,木头栅栏,里面的人蓬头垢面,全然没有往日的体面。
听说六部九卿三品以上官员皆被判了斩首,亲族流放三千里。过去那些被打压,被贬官的人一一召回,官复原职。
燕肃宗在某一天毫无征兆的龙驭宾天,后嗣无继,皇后一脉想垂帘听政,独揽大权,与六部尚书结成的社党斗得势同水火,可宫闱中有人却挖出了一块龟石,受万年风霜雨打的侵蚀,上面竟有四个大字:真龙回銮,一时间,人心思动。
不多久,那一年前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火场的前太子竟然完好无损的出现了,据说,皇后在帘后坐着,被当庭吓破了胆。
国姓爷率三万精军,包围了光明殿,手持圣祖遗诏,一步步护送新君登基。
百官叩拜,万籁俱静。
燕哀帝,年号武德,听说当时的大臣与皇帝拉锯了很久,年轻的小皇帝坚持用了这个哀字,他说,权力之下,往往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此谓国之不幸,朕哀民生之多艰,长太息以掩涕兮。
百姓在菜市口围的黑压压的,几十个人,一条锁链,赤着足,挨个被押出来,曾经的人上人,光鲜亮丽,挥金如土,掌握生杀大权,一朝败落,成了阶下囚。
风月定定的站在人群中央,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曾经为他一掷千金的王有贞,风流成性的刘侍郎,还有那个,记忆里最不愿意想起的黄有为,披头散发,背着亡命牌,刽子手一脸横肉的静默,日照当空,监刑官一声起令,脑袋如同砍瓜切菜,骨碌碌的掉下来。
众人蜂拥而上一顿哄抢,风月转过身,朝相反的反向走去,地上的雪化了,他一抬头,阳光浅浅的照在脸上,心里头像是抓住了什么,满满的,又像是飞走了什么,空空的。
他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冬天过去了,人们似乎熬过了最大的苦难,纷纷走上街头,不远处设有粥棚,十几口大锅,人群自发排起两列长队,一个老农,惶恐的用手在衣摆上擦擦,接过浓浓的小米粥,面上盖一只面饼,老泪纵横。
许多人都在议论,新皇登基,肃贪官,惩奸孽,还脂于民。这样的粥棚每十里便设一处,他还下令,所有贪官的土地,人均六亩,白丁可凭户籍领取,每年将所得的四成交于公中即可,流民贱籍可通过会考或是手艺获得身份,也能享有土地。
隔着九曲江,新帝与红巾军停战,议和,休养生息。
风月跟着人们一起欢呼雀跃,一摸脸,却是湿湿的。
这样不知不觉的走着,莆一抬头,高悬的牌匾,是往昔风流的南风馆。
只是再没了喧嚣和浮华,那些金漆装点,满楼红袖招的场景已是过往的岁月了。
风月顿了顿,还是走了进去,花厅里空荡荡的,满堂华贵的陈设俱已不见,只余下几张桌椅,歪歪的倒在那里,四处一片萧索。
四尺高的舞台依稀还能辨出曾经辉煌的影子,年轻的倌儿翩翩起舞,媚眼含羞,一时恍惚,仿若又回到十几年前,那个娇娇怯怯拨动琴弦的少年,十个手指头没有一个完好。
就好像是前世的事一般。
鸢尾花还残留着几许根茎,花架下,似乎留有黑色印记,是伊小山纵深一跃的地方。风月抚摸过那团黑色,心底复杂难明。
“风……风月少爷……”
风月循声而望,巴掌脸,头顶束着发髻,黑靴,布裤,整整齐齐的样子,是小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