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人影由舱顶上翻了下来,是个全身穿着黑衣的女子,脚着蛮靴,黑帕包头,脂粉不施,在气勃勃中又出现妩媚之态,落地无声,点尘不沾。
贾飞先是吓了一跳。看清了来人之后,才惊喜地叫道:“妹妹,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女子微微一笑道:“我提前一个月离了师门,折道长安,原是想去看看黄大哥的,到了长安,听说黄大哥南下了,我就一路赶了下来,在街上碰到了马五他们……”
贾飞忙道:“妹妹!你的船是黄大哥央借的。”
那女子一笑道:“马五已经说了,李公子既是黄大哥的朋友,自然可以坐我的船,而且李公子是斯文中人土又带着家眷,也只有我这条船能招待他们。”
贾飞吁了一口气道:“你明白就好,黄大哥有事要过两天才来,你要是找我的麻烦,我可惹不起你。对了!妹妹,李公子可是真正的才子,一眼就看出了你的诗……”
那女子一笑道:“你不必说了,我来的时候,也看见李公子在看诗,你们的谈话我都听见了。”
说着又朝李益拱手道:“李公子的确高明,比那些浪得虚名的书呆子通达多了,我就知黄大哥器重的朋友必非凡品,尤是斯文中人,能为黄大哥器重的更是难上加难,李公子,请恕我来得冒昧。”
李益一笑道:“那里!那里!姑娘言重了,这原是姑娘的座舟,李某冒昧借用,正感唐突。”
那女子笑道:“这些客气话都不必说了,虽然是我的,但黄大哥借给了公子,公子就是主人,我这不速之客,不告而登,失礼的是我,本来我不想现身的,因为听了公子的高论,十分钦佩,才忍不住出来请教一下。”
这时霍小玉又斟了碗茶递了过来,那女子接了笑道:“李夫人不要太客气,刚才没吓到你吧?”
霍小玉笑道:“没有!我早知道贤兄妹都是风尘奇人,在这条船上所发生的事当然也就不能以常情度之……”
那女子笑道:“难得,难得,李夫人虽然没有学过武,但这份镇定功夫,却不是一般女子所能及的。”她朝霍小玉盯了两眼,忽又笑道:“李夫人仙露明珠之仪,霜女红娥之貌,真是谪仙下降,跟李公子恰好是一双璧人,太相称了!”
霍小玉有点不好意思,李益笑道:“姑娘过奖了,内子霍氏小玉,姑娘还是直呼其名好了。夫人之称万不敢当。”
那女子笑道:“霍小玉,这个名字起得好极了,小玉双成是瑶池领班,我这谪仙两字,用得一点都没错。”
说完又道:“失礼!失礼!我居然忘记介绍我自己了,我叫仙儿,名字是父母所取,虽然俗气也只好认了。”李益道:“既有仙气就不会俗气,何况姑娘胸怀气度。应是人中之仙,这个名字再恰当不过。”
贾仙儿笑笑道:“李公子刚才说红线聂隐娘不足法,反是西施王嫱足取,倒是要请教一下!”
李益笑道:“姑娘此身唯一憾事是生为女儿之身。”
贾仙儿坦然道:“不错!虽然我自信所学所能。不逊于七尺须眉,可是毕竟有许多限制。”
李益道:“因此姑娘事事争先,想与男人一争短长!”
贾仙儿道:“对的,所以我觉得红线聂隐娘以三尺青锋,快意恩仇,足为我女中豪杰!”
李益笑笑道:“姑娘豪情可佩!只是认识不清,既然要以巾帼之身与须眉争雄,就当以一些奇情的女子为师法,像红绿聂隐娘等人之行为,虽然够得上一个侠字,但那只是她们的机遇与技艺所造成的,与男女无关,即便换了个男人,也一样可以做她们的事的。”
贾仙儿怔了一怔道:“不错!但这些事出之于闺阁女子之手,益见难能可贵。”
李益笑道:“换言之,这些事如果出之男子,就微不足奇了,姑娘有了这个意思,自己就贬了女子,纵然能强胜须眉,却也改不了你是女儿之身这个事实,又何傲之有?姑娘既不甘雌伏,就该以一些更伟大的女性为范。”
贾仙儿道:“但西施王嫱又有什么伟大呢?”
李益道:“西施以越溪浣女靡尽吴王壮志,使勾践完成复国之举,王嫱不得志汉廷,远嫁匈奴使胡人弭却东侵之图,这两事都是男人做不到的,这才是真正女性值得骄傲的地方,姑娘以为然否?”
贾仙儿久思不语,李益笑笑道:“所以我对姑娘的褒语用女中豪杰而不说女中丈夫,豪杰不分男女,有豪情豪举,即为人中之杰,既已豪杰矣又何必丈夫,如果女必以成丈夫为豪,已落了下乘!”
贾仙儿肃容道:“仙儿愚昧,多承公子教导。”
李益笑道:“那可不敢当,我只是觉得姑娘乃人中之龙,才剖陈直言,希望姑娘能发奋图强,立志为人上之人,把每一个人都作为姑娘奋斗的对象,不要光找男人麻烦。”
贾仙儿俯下了头,感到很不好意思,霍小玉道:“十郎,你跟贾姑娘才初次见面,怎么说话这么不庄重!”
贾仙儿忙道:“不!李公子教训得极是。”
李益笑道:“末识其人,先读其诗,因诗而及人,已是一见如故,贾姑娘不会认为我唐突的。”
贾仙儿道:“听了李公子的话才知道我以前愚昧得可笑,希望公子不弃粗顽,今后多加训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