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看一眼礼亲王,他虽黑着脸不作声;却也并不骂那太监,于是我抬起头;微微笑了一笑:“公公难道未听说新鲜荷花可以入茶的——趁清晨薄雾将散未散之时,鲜鲜采下荷花,洗干净并着当时一起收集的露水珠子,同入小银茶壶,旺火煮至水沸腾起色,可以以此水泡茶。”
那小太监歪着头想了想,又问:“吃这种茶有什么好处么?为何定要采并蒂莲花?”
这太监可真是奇怪。
我暗自打量他,这下看得明白,他生得好俊!约摸十七八模样,脊梁笔挺,气宇轩昴,虽身着件半新不旧的蓝色太监服饰,他那通身上下的一股华贵气质,却难以掩藏。而且,这粗布衣服,更称得他象一块土布包裹着的无双美玉。
惟一不同的是,美玉没有波光,而他有,他眼波明亮清澈,一如天山山巅将要融化的积雪,那小太监用含着积雪的眼波望向我,微微含笑。我与之眼神相触,那一瞬间,不禁脸上突然有火焰奔跑,忙扭过头去。
三 奇怪的太监(3)
“荷花原是全身可以吃的。”我低着头说。一边走,一边微笑道:“荷花花茶主要有清火、去热、消脂之功效,年长之人也有一时积食的时侯,它能帮助消化。荷叶还可蒸米饭,做菜,荷花汁加酥油与面粉可制荷花酥……至于奴婢看上这并蒂莲花,只是取它的好彩头,并无它意。”
那小太监轻轻拍了一下手,笑道:“好一篇荷茶论!咱家只知道用荷酿酒;还是头次听说用其煮茶的。”又说:“素看宫女太监们个个不苟言笑,木头人一般。只不想永泰宫还有你这样的宫女。太后娘娘能有你这小宫女天天陪伴,确也算是件赏心乐事。”
我一笑作答,三人一路行至永泰宫。
德仁太后刚刚睡起正在梳洗,命礼亲王厅房吃茶等待晋见。
我问了问,太后并无不妥,便放下心来,唤过一名稳妥宫女,交给她食盒,又交待她说:“这里面有四样新做的小茶果子:一样冰糖绿豆糕;一样酥糖荷花酥;一样蜜汁糯米藕;一样玫瑰梅子干,你收好了,娘娘醒来时记得早早地呈上。”待要走时,又不放心,回头再三嘱咐道:“娘娘用过这些甜糯之食,一定须得吃几口热茶消腻,以免积食夜里睡不安稳。”
那宫女一一记下。我说罢回头,却见门口站着那小太监,正眼睁睁看我说话。
脸又一红,忙扭过头去。他也却并不多话,轻轻一转身,离开。
因记挂春菱安危,我并不按原路返回。远远找块树下石头坐着,不时打量宫门口动静。此时日头尚未西沉,地上暑热未消,头上知了叫个不停。
礼亲王进去已半个时辰,还不见出来,我就有焦急起来。人更觉得热,伤口隐隐有些许作疼,鼻尖上冒出一些细密的小汗珠。正准备拿了帕子拭汗,突见那小太监一溜小跑出宫门。他看见我,迎面过来。
我忙站起身,他上下打量我,点头笑道:“可找着你了!咱家还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原来你就是那个吃了浩王爷雪蛤的小宫女儿。”
“嗯?”我诧笑道:“公公此言何意?”
“呵。”他笑,打量我说:“你可知那雪蛤是浩王爷寻了整八年才得来。原有一公一母两只,平时稀世珍宝贝般放着——寻常人看一眼可都不行——只防着哪日有大病时可续命——偏被你吃掉那只母的。”停一停,又说:“礼王爷才刚跟太后说起,要咱家过了明日便服侍浩王爷去。咱家若见了浩王爷——哼哼,少不得可要说遇见吃了他雪蛤之人。”
这雪蛤……竟珍贵至此?!
我心下好生感激,因说道:“多谢公公告之。请公公见浩王爷时,代荷烟多谢王爷救命之恩。且说,荷烟深感皇恩浩荡。”
谁知我一语未完,那小太监脸上早已不耐,他叹口气,笑着挥着手:“罢了罢了,又是这几句话儿,咱家早已听得不胜其烦。”
我又是一愕,诧笑道:“公公原非俗人,竟看不出荷烟是真心感激?”
那小太监听说,倒来了些兴致,笑道:“这皇宫里也有真心?依咱家看,你这话说得可未必有诚意。”
我更诧,笑道:“公公何出此言?”
他笑道:“你刚来宫中,可曾见过浩王爷?”
我老老实实说:“都说浩王酷爱游历,行踪不定,奴婢还无福得见。”
他轻轻点着头,笑道:“可不是么?!不了解咱家主子,妄下结论——怎知那王爷不是强不过太后之意才交出雪蛤来?”
听他此问,我不由得怔住,便歪着头,细细想了半日,再抬头时,正见那小太监不错眼珠地看着自己,心中一慌,红了脸正色道:“公公,荷烟断定浩王爷不是这小气之人。”
他闻言先是一怔,随后又点了一点头,道:“你既如此说,想是知道咱家主子为人?不如说来让听听。日后咱家行事说话也能摸对主子脾气,不至于枉送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