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她在这里任劳任怨,身兼数职。若是没人监工,便是哪个也不会像她这样做事这般认真的。像借机偷懒,欺上瞒下,假公济私,这类习气别说是外头的人了,便是碧游宫里的一些人也免不得沾染。但流火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这些恶习,单从工作态度上而言,七月绝对难得。
七月其实昨晚最后说了什么自己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说今天要往京城去。她是又兴奋又有点害怕,兴奋是在这里憋了四个来月,别说京城什么样她都十分模糊了,便是这灼云院以外的地方她也没机会见的。害怕的当然是当初那场莫明的官非,也不知道到了京里会不会再让人旧事重提?
但既然东家吩咐了,她自然是遵命的。况且她想也过,逢荫姑娘能把她保出来,官府估计也不会再找她的事了。一早起来就格外卖力,先早早的巡看了各个花园,便回来问东家要不要出去雇个车,如果要雇车的话,她还有机会顺便出灼云院去逛逛。
流火洗漱完毕,神清气爽。面若朗月,气如兰麝,全无半分宿夜未眠的倦怠。他一边拿帕子擦手,一边说:“不用带什么,一会咱们出去,山下就有专门送往的车马,也不用先支会。你先外头逛逛,我吃些东西就去。”
七月一听,鼓了勇气问他:“东家,我做好了。要不,要不我端过来给你?”她的东家跟旁人不一样,守着这么大的宅子必是有钱人,偏是不雇人伺候的。光是他这院子就比一般的大宅还要大,但七月昨天来了,触眼之处皆是一尘不染,心中对他的敬仰那是又放大三分。所以一听他说,忍不住便开了口,只是不知他看不看的上她做的粥菜。
流火想了想,扔了帕子问她:“你做的什么?”
“粥菜。”七月应着,“要不我再炒个菜吧?东家你喜欢吃什么菜?”
“什么是粥菜?”流火没听说过,他在这里凡事都是自己做,他根本不需要人照顾。化成人形之后,饮食与人无二,流火自己的厨艺也不差。但听了她那“粥菜”,竟不知是什么东西。
“就是拿碎米熬的粥,里头放了点菜。”七月搔搔鼻子,突然觉得自己也是太唐突了。她过日子俭省,大米白面这东西以前他们那里即使是有也贵的很,当初逢荫给她送了两担白米一担面。七月后来整理仓库发现竟然也堆了一些粮食在里头,天长日久有些陈霉了,也让杂物都压碾得不成样子。七月心疼,拿出来晒了,把霉烂的就埋在地里生肥,能吃的就紧着先吃了。一日两餐,早起一般就吃粥,晚上她才会炒菜什么的。
东家就算不摆那有钱人的架子,到底也是富贵人,米粮多的他自己扔在后头仓库都记不得,如何再拿那陈粮碎米招呼他的肠胃?
“那省得我做了,咱们也早些出去。”流火说着点头。七月又惊又喜刚要去端,流火已经开口:“你别端了,我过去吧。”说着,他抬步便往出走。等她端来,搞不好再泼他一身!不是他胡思乱想,主要她这方面很邪门。
粥菜听起来不怎么样,看起来也一般。但实际味道还不错,有米有豆,还有什么萝卜樱子,青笋。烩成一大锅放点盐,吃完了也觉得是格外舒服的。复入这个院子的时候,因为吃早饭,流火这才看到她所住的环境。
小小的石房让她收拾的格外干净,边上一间她当了厨房。后头倚着院墙,周围是后花圃,攀了一墙的绿箩,还有丝瓜架子,连带这石房一侧已经爬满了。
厨房里是她自己垒的灶,拿泥封了,越烧越结实。移了几块石头就当凳子和桌,盘碗都是从后头翻出来的,当初逢荫给她送来一整套好的,她都收拾起来没舍得使。现下她使的这些都是有些残缺的,那库房之前太乱也好久没人收拾,有些瓷器也都糟踏了。七月就把能使的都拿出来用,好的全都收起来存着。
流火此时坐在石块上,一手端着碗。他看看四周,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里有桌子有椅,你挪出来用就是了,白放着早晚也是要生虫的。”
“当时忙着收拾,现在也觉得用不着。”七月坐在他对面,很殷勤的给他添粥。然后托着腮帮子看着他,心里就觉得美滋滋的。人若生的俊俏,便是看着也是让人欢喜的,更何况他还屈尊过来吃粥菜。
“东家,你觉得我手艺行吗?”七月小心翼翼的说。
流火放下粥碗,看着她那一闪一闪晶亮的大眼:“你想说什么?”
“其实就两个人,要是你觉得我手艺还可以,你就可以省得自己开伙了。”七月那可完全是为了他着想,就两个人,开两个伙太浪费了,“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做来送你呀?”
七月见他不言语,想了想忙说:“我不要加工钱的。就是觉得开两个伙太浪费了!”
流火眯着眼看她,突然叹了口气说:“没见过你这样儿的!”
七月愣了一下,没明白什么意思。流火放下碗继续说:“你是不是觉得拿十两银子特别亏心啊?非把自己累死才算对得起这份工钱?”
“没有,我没想这些。”七月眨巴了下眼,“不过现在听你说,是有点亏心。但你就是给我降到一两,我也觉得开两个伙太浪费了!”
“那降到一两吧。”流火咧了嘴,眼里却挟了点笑意。此时阳光冒了头,正有一缕抖进来,映得他的脸格外明媚。
“哦。”七月咕哝了一句,虽说很舍不得那九两,但她整个人也轻松了。拿着力所不及的高工钱也不是什么好事,老实本份做人是她一贯的准则。
流火看看天色,站起身说:“差不多了,走了。”
七月看着他的背影到了门口,忽然说:“东家,我今天晚上给你炒鸡蛋行不行呀?”
流火觉得脚有点软,转过头哭笑不得:“降到一两你还兼厨子?”
“反正也是做么,开两个伙的确很浪费!”七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添一个人的份量也并不麻烦,这样东家你不也能省点事么?”
“晚上在外头吃,明天再炒鸡蛋吧。”流火倚着门框看着她忙碌的身影,阳光掠闪着一点碎金,突然让他觉得格外的舒服。想来,这里也荒凉寂寞了太久,多一个人也并不是那么烦。
第一卷 妁妁芳华 焉困于沙 第036章 京城很危险(1)
七月因为今天跟着东家出门,所以特意穿了件白色印花的小褂,系了条松花的裙。这些衣裳还是四个月前逢荫给她送东西的时候着人一并拿来的,大多是逢荫那边的人穿剩的,还有几件是逢荫曾穿过的。虽说都是旧的,但也没大穿用,看起来还是很好。七月一般也不舍得,加上平日里她总泥里草丛里猫着干活,一向只是捡几件稍差些的替换着穿用。
今天头回跟着东家上街,七月自然要体面一些,不但换了衣裳,早起的时候还特地洗澡洗头。两人吃罢了饭已经过了辰时,出了灼云院不远便是通连至山下的大道,郁郁葱葱间也有不少房舍掩映。这碧游宫极大,但宫内并不若真正的城市一般人来人往,市集商铺罗列。一道上也见不着太多人,快至了山下,看到东侧大片的密林,极是广沃,唯见一牌楼立在入口。正是清木林!七月顺着牌楼看去,极深的,正中一条小径蜿蜒,接着便是台阶,密林将内里掩个七八,隐隐只见一些屋子的尖顶。
流火睨着她的表情说:“你种的那株紫檀优梦就在里面。得了闲儿你去瞧吧,报灼云院的名儿没人拦你。”
“真的吗?出来逛也行?”七月又惊又喜,整张脸都带出晕红。
“嗯。”流火点头,看她抬着脸又不瞅脚下的路,老怕她出什么意外再来连累他。一时出声提醒:“你瞅着点,到时再滚下山去!一会到了京里别光顾着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