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整整一个夏天的苦心经营和翘首以待,电视台和街上大广告牌上醒目的提前三百天开始的倒计数终于数到了头,那个美妙的、激动人心的时刻已经降临了。
开幕式的下午,全市都放了假,好让大家从容地坐在自己家里分享、参与这一时刻到来的喜悦和快乐。
马林生像小孩盼过节一样对这一时刻盼望已久了。他自己结婚时都没这么起劲过。他提前好几天就和儿子算计着买这买那,决心要像真的过节一样以大吃大喝配合着看电视来庆贺、度过这一良宵。
就在他把那些家禽家畜宰好、洗净、按部位切割整齐并已经下了锅连烧带炖基本都弄熟了,就等着红口白牙去撕咬之际,夏经平给他送来一张能亲临现场的开幕式票。
夏经平本来也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的,能亲眼一睹这一百年不遇的空前盛况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何况那票好几百块呢(当然不是夏经平自己掏腰包买的)!但只有一张票,他那个到哪儿都要和他同出同入的老婆便不批准他去,非要他留下来陪她一起在电视上找闺女。他反抗过咆哮过最后终于低头了。为了不耽误票,他忍痛把票送给了马林生。一再叮嘱:
“你可一定去,别把票废了,好几百块呢!”
马林生得了票就紧紧攥在手里,不给马锐看见,抽冷子藏进贴身小衣的口袋里,然后就梳洗更衣。
马锐听见动静觉着蹊跷过来一针见血地问:“你是不是有一张开幕式的票?”
“没有。”马林生打马虎眼,意欲脱身,“我出去有点事儿,一会儿回来。”
马锐冷笑,“你甭蒙我,我听见夏叔叔给你送票了。你是不是该发扬风格?”
“我真的,”马林生赔着笑央求,“——这回你就让我吧!”
“我什么事不让着你?该你让我一回了吧?”马锐振振有词地说,“起码也得公平交易。”
“这张票是夏经平给我的。”马林生一梗脖子。
“是给咱们家的!没具体说给谁。”马锐毫不畏缩。
“我先拿到的。”
“你要这么说,那咱们今后没法共事了。”
“那……今天的碗全等我回来洗。”
“你当我跟你买菜呢讨价还价?”
“那你说怎么个公平法?”马林生问。
“看谁能坚持不眨眼,谁先眨谁输。”儿子提议。
“不成!我老眼哪比得了你小眼瞪得圆?”
“看谁能一只脚站得时间长?”
“你净说猴儿干的事。我还说掰手腕子呢。”
“那猜拳吧。”马锐无可奈何地说,“只好这样了。”
“碎钉壳!”父子二人同声念着,一齐出掌。
马锐的“剪子”绞了马林生的“布”。
“三局两胜。”马林生立即宣布。
“记住,我又让你一回。”马锐说着再次举拳。
“碎钉壳!”
接下来的两局,马林生反败为胜,一局“锤子”砸了儿子的“剪子”,一局“布”包了儿子的“锤子”。
“赖赢的。”马锐悻悻地说,“你也就会跟我斗智。”
“这你不能说不公平吧?”马林生十分得意兴冲冲地推出自行车,飞身而去,唱着,“我们亚洲……”
“跟孩子似的。”马锐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嘟哝,“美得屁颠屁颠的。”
马林生飞车刚骑上大街,就发现今天城里的气氛异样:各条主要的大街和交通干道上行人稀少,平时川流不息的大小汽车今天也看不见几辆。穿白制服的交通警一反往常地从岗楼和指挥台下来,沿大街中轴的黄色分隔线排列站立,像卢沟桥头的汉白玉狮子一样,个个虎虎有生气等距延伸至无穷远;马路两旁的树荫下,戴大盖帽扎武装带的武警列兵以同样的间隔面向马路立正站着一眼望不到头。他们显然比交通警受过更良好、更严格的立姿训练,一个个站得棍一般笔直,一张张年轻朴实晒得黑黝黝红扑扑的脸膛,使他们既像交公粮路上的一排排挺拔的小白杨,又像秋天田野里的一株株红高粱。
接近举行开幕式的中心体育场的路段时他才略微轻松了一些。这儿更具有节日气氛,虽然仍看不到什么行人,但路边的建筑上插满了彩旗,很多高楼的窗户里悬垂下长幅彩带,上面写着情绪热烈的贺词和口号,一些挂着标语的花龙风筝和气球飘荡在空中,道旁的鲜花可用堆积如山来形容。马路上开始有了车辆,一辆辆要人乘坐的挂着窗帘的小轿车和载满衣着花哨的海外中国人的大型豪华房车从他身边飞驶而过。他看到那些坐在车内的太太小姐们露着浓妆艳抹的脸往车窗外张望。这些生活在亚热带地区的黄种女人面相是那么惊人的一致:上点岁数的太太们无一不是胖得像企鹅,而小姐们则瘦得像根黄瓜,小脸上不是长满疙瘩就是架着一副漫画般的大眼镜,当她们看向某处时总是先把阳光反射到那个地方。至于那些先生们,往往都有一副杂货店老板兼日本大臣的混合脸形。
越往前走警察越密集,几乎可以说到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程度,甚至出现了正规军士兵和民兵组成的警戒线。从路旁停放的大批警车和军车五花八门的牌照看,几乎所有对公共秩序负有维持职责的部门都出动了。
在他已经遥遥看到了那座巨大的体育场,并听到了从那座体育场敞口的上空传出来的近十万人低语交织、汇聚成的犹如一座巨大蜂房般的嗡嗡声,他被一个手执步话机的警察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