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挑眉看他一眼,“你倒是八风吹不动。”
“所以还留在学校里,我为人木讷嘛。”卫启明给先生添了一点茶水。
老先生哈哈笑,“你木讷?!那系主任的女儿追求年轻副主任的传闻从何谈起?”他这弟子,大学时代,会得读书会得玩,两不耽误,不知多风光,怎会木讷?!
卫启明耸肩,“除却我,其他大多数都是五十岁朝上的教授,她实在挑无可挑。”并不是我比较有吸引力,不过是没得选择。
老人笑着拍他的肩膀,“快点把自己的终身大事解决了,她自然知难而退。”
老师你真八卦。卫启明看着老人,笑而不语。
系主任的女儿是一个年届四十仍然单身的女教授。
是学生口中戏称的第三种人——男人,女人,女博士——中的女博士。
大约是家学渊源,从小到大,埋头学问,等恍然抬首,韶华已逝。
伊又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太年轻的不要,没学问的不要,矮的不要,胖的不要,低收入的不要,没房没车的不要……
挑三捡四,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三十七岁,与女博士同年,同样学历,职称比女博士还高上一级,收入可观,有房有车,身高一米七九,体重七十公斤,不吸烟喝酒,无不良嗜好,没有近视……
卫启明这样想一想,都觉得自己分明就是女博士的目标。
可是思及女博士寡淡无味的面目与酸掉牙的谈吐,真真避犹不及,哪里还想同伊进一步发展?
两师徒说话间,客堂间里的落地钟已经“当当当”敲响。
老先生一拍南官帽椅的扶手,“看我,聊得兴起,时间都忘了,走走走,请你去个好去处吃饭。”
“怎么,师母现在都不回来准备晚饭了?”卫启明不是不诧异的。
以前读书时,周末到先生家里来,都是师母里外张罗,连同小保姆一道,烧一桌丰盛好菜,足够他们这班弟子改善生活,储存营养,直到下一次来教授家做客。
“你师母现在年纪大了,反而愿意到处走动交游,出门前已经下过懿旨,叫我去弄堂里的食肆自行解决。”老人家青衫玄裤,踩一双外间地摊上到处可见的塑胶洞眼鞋,自门边摸出一把油纸雨伞来,“我一早已经到食肆订了位子。”
卫启明两次听见“食肆”这个字眼从耳边滑过,颇觉兴味。
现在外间动辄某某食府,某某皇宫,某阁某坊,名字取得一间气派过一间,索价不赀,可是菜肴吃到嘴里,其实味道都相差无几。
然,这幽幽深深的弄堂里,有一个吃饭的去处,波澜不兴地,只用了一食一肆两字,却通身透出一种不羁来。
肆者,不顾一切,任何而行,又可做铺子商店之解。
食肆食肆,到底是肆无忌惮地吃,还是仅仅是吃饭的铺子呢?
很教人一番玩味。
卫启明接过先生手里的伞,轻轻把住教授的一侧手臂。
天晚夜雨,弄堂里石板地滑,他怕先生摔跤。
老人家斜他一眼,“这样体贴仔细,怨不得有人追在你后头哭着喊着要嫁给你。”
“看在许多异性眼里,不过是粘腻温暾罢了。”卫启明笑一笑,他已经三十多岁,平时泰半时间都倾注在教学与课题研究上,下得班来,倘有闲情,宁可游山玩水,也懒得交女朋友,伺候女王陛下逛街看电影。说起来,他其实是顶没情趣的人呢。
老先生叹息,“现今的女孩子,统共不晓得什么叫绅士风度。”
两师徒走到弄堂深处,一间石库门房的门前。
门口的两扇实心黑漆木门半掩着,自门缝里,透出暖暖的光来,将一丝丝夜雨,晕染得如同漫天金芒。
卫启明左右看了看,没有看见门铃,便好玩地叩响了大门上的黄铜门环。
隔了没多久,有人自里头走来,一手撑伞,一手拉开了大门。看见卫启明两师徒,便侧身礼让,“王伯伯,这位先生,快请进。”
“什么‘这位先生’,这是小卫,叫他启明。”老先生假意不快,顺势替他二人做介绍,“这是此间的老板,小温。”
这是卫启明第一次看见温琅,站在一把柠檬黄色的雨伞下头,白衣黑裤,平底鞋,身后是天井里暖暖的灯光和漫天的雨芒,不像是一间饭铺的老板,倒像是一个等候家人归来的寻常女子。
心间瞬便柔软了下来。
第三章
温琅引着他们进了客堂间,替他收了伞,插放在门口一只雨过天青的花瓶里,看见他的视线落在花瓶上,微赧一笑,“一只西贝货,可是做工精巧,放在这里,惹行家一笑。”
卫启明摇摇头,“我也不太懂,听教授说过一些,三脚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