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心情极好地回到落雨巷,还没走到正门,就有人在路口等着自己了。来人正是白日里向自己射来锐利目光的宣平侯,身边正站着白日里为他撑伞的那个老仆。
巷子里除了他们四人竟是一个人影也无,连打更的都没看到人影——这便是有备而来,只不过是来找自己做什么,那就不大清楚了。
还未等他拱手行礼,那老仆便如同闪电般看不清脚步地冲向袁无错主仆二人。袁四一步上前切断那人的进路,便对起招数来。
原本袁四见他是个老人,开始还惜着力,出手并没有使上全力,但过了几招之后,发现那人虽然年纪大了,伸手竟丝毫不弱,且连打带消,叫他好几拳白白使力后擦着那人的胳膊落了空。
确实是个高手,招数犀利灵活,快如闪电势如游龙。袁四一扫腿,那人竟是丝毫不急地抬脚无比丝滑地走了两步便躲开;两掌对击之时,袁四力大,他也照接不误,只接掌之后双臂一低横出一肘,化力的同时极速反击,若不是袁四反应极快及时伸手挡住,险些就被击中了胸口。
一时间两人打得难舍难分,眼看招式越来越快,袁四也越打越顺,也越来越无所顾忌,一招寻龙探角自上而下直取那老仆的太阳穴。眼看那人因体力逐渐占了下风而疲于应付,就要挨了袁四一劈之时,久不出声的宣平侯忽然双手鼓掌赞叹道:“果然是后浪推前浪,英雄出少年啊。”
“够了。”袁无错也即刻出声召回了袁四,收到指令的袁四一个侧身,将那一掌打在了巷子里路旁的一棵樟树上。那樟树原本就在陈叶换新叶,一掌下去,一时间新叶陈叶皆纷纷扬扬落下,洒落间如同下起大雪。树身噼啪一声裂开来,空气中顿时散发开来那浓郁的樟树香味。
宣威侯主仆二人顿时有些心惊,看着不动如山的袁无错,眼神中闪烁着那么一丝惊喜。
宣威侯脸上笑容舒展开来,道:“听说袁参将家中有好茶,雨前龙井正是时候,就是不知道本侯有没有那个口福?”
袁无错原本对他上来不说一句就是个打的行为十分不爽,此刻见他有意求和,便也不端着,道:“侯爷真是好口福,这雨前龙井在下府上确实刚刚新到了一批,既到此处,相请不如偶遇,侯爷请。”
好一个相请不如偶遇,两方心知肚明,宣平侯今日就是特地来等他,试试他的深浅的,这小子竟能说成偶遇,可见是个圆滑机警之人。
正厅内,宣威侯端着袁小岩泡的茶,吹了吹然后颇为满意地呷了一口,称赞道:“这雨前龙井果然好,鲜而爽口,回甘无穷,好茶。”
袁无错微笑着并未做声,他一个侯爷,皇帝的哥哥,养尊处优的,什么茶叶没有喝过,犯得上来讨他这一口粗茶?
两人相对无言坐了一阵,宣平侯喝完了两盏茶,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敢问袁参将近来在忙些什么?”
袁无错道:“不敢当,不过是按时当值,下值回家歇着罢了,侯爷唤我一声子成便好。”
宣平侯:“子成,倒是个好字,无错而成。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袁无错笑笑道:“那是自然,人生短短几十载,我等既非圣贤,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事情做得好不好,是对还是错,这世人看法千千万万,众口难调。故而万事遵从本心即可,何必那么拘泥与圣人圣言,对得起自己的本心即可,所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侯爷您说对吗?”
宣平侯也笑着道:“子成年纪不大,见识果然与那些纨绔子弟不同,我这里有个难题,不知道可否与你探讨一二呢?”
袁无错忙道:“侯爷折煞小辈了,谈不上探讨,愿为侯爷解忧。”
宣平侯道:“前些日子,我有个侄孙因惹了祸事,原本是避祸在家的,后来阴差阳错他探听道一桩密辛。”
他观察着袁无错的表情,见他面色渐渐严肃,心里十分满意道:“他不小心听到有人说,十四年前有一桩惊天冤案,但也只是听说而已。这桩冤案被他偷听,再加上他惹的祸事,十有八九能让他的长辈大义灭亲舍了他。”末了他道:“我一个残疾之人,虽然挂着个侯爷的名头,到底不好管那宫中之事和别人家中之事,只可怜那孩子惶惶不可终日,想救他一条命而已。”
袁无错心惊不已,但面上不显,他仔细思考了半晌道:“侯爷贵为皇亲,尚且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凭什么就认为子成一个粗人能解决呢?”
宣平侯道:“你就别与我打哑谜了,我虽不问世事许多年,不代表我不知道这汴梁城都发生了什么事。”他脸色忽然难看起来,道:“你可知,我这双腿是如何没的?”
袁无错愣怔一瞬,不知道这件事与他刚才问的那件事有什么联系,但好歹还是问了一句:“侯爷的腿……?”
宣平侯笑了一声道:“我这双腿,便是因那皇位而没的。哈哈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从马上摔下来,刮破皮肉而已,最后竟溃烂至骨髓,逼得我不得不断腿求生——汴梁名医者众,竟然救不了我这一双腿,是不是非常不可思议?”
是赤藿芦,袁无错心惊。虞伯伯为他剜肉清腐的时候曾说过,宫中有人曾中过这种慢性毒,但因为年代久远无人追究,只有他钻研医术,在查阅起居注的时候发现过这件事,但是他没有说受害人竟是眼前的宣平侯,曾经的天之骄子,皇位的候选人之一。
宣平侯见他不发一言,便道:“你肯定知道了吧,是赤藿芦。我果然没看错你,年纪轻轻,阅历不浅。”
袁无错道:“侯爷,我之所以知道这赤藿芦,是因为我也中过这种慢性毒。前几年有刺客潜入莫将军府,被我与莫应星合力击杀。我被那人所伤,伤口连日不得痊愈,腐烂发臭,最后请名医替我剜肉清腐,烙铁灼烧,这才没有危及性命。”
宣平侯恍然道:“竟是如此,我那外孙女可有受伤?”
宣平侯的外孙女便是莫应星的大嫂林氏。
袁无错道:“侯爷放心,大嫂安好,几个侄侄女也都好好的,没有受到波及。”
宣平侯叹了一口气道:“那就好。”末了他又转而问道:“我今日所说之事,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袁无错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见他目光灼灼,好似有千万句话要说,又好像在等着他的一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