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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第1页)

觉了,现在已经……”她看看表:“啊呀,两点半了!瞧你近来瘦得这副样子,下巴都越来越尖了。每天晚上不睡觉,眼圈都熬黑了。唉!”她叹了气:“提起瘦来,那俞慕槐也瘦得厉害呢!”

转过身子,她轻悄的走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把杨羽裳一个人留在那儿发愣。

很久很久,杨羽裳就那样坐着,了无睡意。她想着早上俞慕槐来访的神情,回忆着他们间的争执、斗嘴和翻脸。由这个早上,她又追想到那凌晨的散步,再追想到以前的约会,新加坡的相聚,及香港渡轮上的初次邂逅!谁说过?人生是由无数的巧合组成的。谁说过?生命的故事就是一连串的偶然。她和俞慕槐的相遇相识,不像个难以置信的传奇吗?或者,冥冥中有个好神仙,在安排着人生的遇合。但是,现在,神仙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剩下来的命运,该是操在自己手里的。

或者,这是杨羽裳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思考。也或者,这是杨羽裳由孩子跨进成人的第一步。总之,在过了长长的半小时以后,她忽然振作起来了。她的心在狂跳着,她的情绪在兴奋着,她的脸发着烧,而她的手指,却神经质的颤抖着。

深吸了口气,拿起了电话听筒,她把那听筒紧压在胸口,闭上眼睛,静默三分钟﹔希望他在家,希望是他接电话,希望他还没睡,希望他也正在想她,希望,希望,希望!睁开眼睛,她鼓足勇气,拨了俞家的电话号码。

把听筒压在耳朵上,她的手心冒着汗,她的头脑和胸腔里都热烘烘的。听筒中,铃响了一声,响了第二声,响了第三声……呵,那恼人的声响,每一响都那样重重的敲在她的心灵上。

终于,铃响停止,有人拿起了听筒:“喂喂,是哪一位?”对方说。

呵,是他,是他,是他!谢谢天!她张开嘴,泪水却冲进了眼眶里去,她的嘴唇颤抖,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喂喂,是谁呀?”俞慕槐的声音充满了不耐,他显然在恼怒与坏脾气之中。“说话呀!喂喂,开什么玩笑?半夜三更的!见鬼!”

“□答”一声,对方挂断了电话。

杨羽裳用手背拭去了颊上的泪痕。你真不争气!她对自己说。你怎么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了呢?你一向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却怕打一个电话!你真不争气,你真是好懦弱好无能的东西!

她用了五分钟的时间来自怨自艾,又用了五分钟的时间来平定自己,再用了五分钟的时间来重新鼓足勇气,然后,她再度拨了俞家的电话。

这次,对方一拿起听筒,她就急急的说:“慕槐吗?我是杨羽裳。”

“杨──羽──裳?”俞慕槐大叫着,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火药气息。“那么,刚刚那个电话,也是你打来的了?”

“是的。”她怯怯的说,声音微微的颤抖着,她多恼怒于自己的怯弱!为什么听了他的声音就如此瑟缩呢?

“好呀!”俞慕槐愤愤的说:“欧太太,你又有什么新花样要玩了?说出来吧!”

什么?他叫她什么?欧太太?!欧太太?!他以为她和欧世澈怎样了?他以为她是多么随便,多么不正经的女人吗?欧太太?!欧太太?!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她的血液翻腾了起来……她又说不出话来了。

“怎么了?”俞慕槐的声音继续传了过来,冰冷而尖刻:“你的欧世澈不在你身边吗?你寂寞难耐吗?或者,你想约我去散步吗?”

杨羽裳感到脑子里轰轰乱响,像有几百辆坦克车从她脑中轧过,轧碎了她所有的意识,轧痛了她每一根神经,她努力想聚集自己涣散的思想和昏乱的神智,但她只觉得挖心挖肝般的痛楚和火灼般的狂怒。俞慕槐仍然在电话中说着话,那样冷冰冰的,充满了刻薄与嘲讽:“为什么不说话呢?欧太太?还没有想好你的台词吗?还是想演什么哑剧?不管你在转什么坏念头,我告诉你,本人没有兴趣和你捉迷藏了!去找你的欧先生吧!”

她终于能发出声音来了,聚集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惊天动地般地对着电话听筒大叫:“你这个混帐王八蛋!你这个该死的!下流的!该下地狱的……”

她的话没有喊完,对方又“□答”一声收了线,她咽住了骂了一半的话,呆呆的握着听筒,整个人像化石一般坐在那儿。杨太太又急急的赶了过来了,推开门,她焦灼而紧张的喊:“羽裳,羽裳!你又怎么了?”

一眼看到杨羽裳握着电话听筒,呆坐在那儿,她赶到床边,顿时怔住了。杨羽裳的面孔雪白,眼睛直直的瞪着,牙齿紧咬着嘴唇,一缕鲜红的血渍正从嘴唇上流下来。杨太太吓呆了,用手抓住她的肩膀,才觉得她全身的肌肉都是僵硬的,杨太太更加惊恐了。不住的摇撼着她,杨太太叫着,嚷着:“羽裳!羽裳!羽裳!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说话呀!你别吓我!”

杨羽裳仍然一动也不动的坐着,整个人都失了魂了。杨太太吓得手足失措,抓起杨羽裳手里的电话听筒,她取出来,送到自己耳边去听听,对方什么声音都没有,显然是挂断了的。把电话听筒放回电话机上,她坐在床边,双手握住杨羽裳的肩,没命的摇撼了起来:“羽裳,羽裳,你要是受了什么委屈,你说吧,你告诉我吧!别这样吓唬我!羽裳!羽裳!羽裳!”

给杨太太这么一阵死命的乱摇,杨羽裳终于被摇醒了。回过神来,她抬起眼睛来看了看,一眼看到杨太太那张焦灼而慈祥的脸,她这才“哇呀”的一声哭出来了。她扑进了杨太太的怀里,哭得力竭声嘶,肝肠寸断,一面哭,一面断断续续的叫:“妈妈呀!妈妈呀!我……我……不不……不再开玩笑了!妈妈呀!我……我……我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妈妈呀!”

杨太太被她哭得鼻中发酸,禁不住也眼泪汪汪起来,第一次看到这孩子如此悲切与无助,她一向都是多么乐观而淘气的!以前,她曾为她的淘气伤透脑筋,但是,她现在却宁可要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淘气孩子了!

“羽裳,”她吸吸鼻子,含泪说:“谁打电话欺侮你了,是俞慕槐吗?”

杨羽裳像触电般尖叫了起来:“不许提他的名字!我永远不要听他的名字!永远!永远!永远!”

杨太太又吓呆了。

“好好好,不提,不提,再也不提了!”她拍抚着羽裳的肩,不住口的安慰着:“你瞧,还有一段时间才开学呢,我们出国去玩玩好不好?把这儿的烦恼都拋开,我们去香港住住,给你添几件新衣裳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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