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霁川从家里回来之后,并没有马上就向太子示好。
一则是怕他现在贸然上前去向太子表忠,太子会怀疑他别有用心,要找到合适的契机才能行动。
二则也是他一直看不透太子,觉得他精明的时候,他马上就做出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打破其他人的幻想,所以他想进一步了解太子,以后处理事情的时候也能对症下药。如果太子真的是个蠢货,哪怕惹的圣心不满,他也要早点离开东宫。
许霁川是家中幺儿,上面有大哥顶着,且许延川温文尔雅,责任心强,一心以家国为己任。所以在他光芒下的许霁川压力很小,即使是挑剔的尚书令,也不过多限制他的发展自由,只是在他闹的太过分的时候才现身制止一下他。
在许霁川本人对于未来的设想中,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卷入梁国夺嫡权利斗争的漩涡中。
他以为自己长大之后一定会琴剑天下,诗酒天涯,骑着马行遍天下,交最洒脱的朋友,喜欢最美的姑娘。
可现实是最让人沮丧的,一入东宫就意味着他今后将要被困在大梁的朝堂中,生死荣辱全部要系在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人身上,真是造化弄人,时也命也。
许霁川叹了一口气,此时已经是初夏,东宫学堂的院子里的大理石水缸里的荷花早就悄悄露出了尖尖角,院子里的紫薇树的叶子也从嫩绿变为了深绿,而他来东宫已经过了一季。
东宫学堂没五天休息一天,这天正好是休息的日子,没有了小王爷声嘶力竭的背书声,许霁川总算可以心平气和的背一会儿书。
太子殿下就比较辛苦,好容易休息一天,这天一大早又被陛下叫过去上朝去了。
上朝比上课还要辛苦,五更上朝,太子寅时就要起床,而且还要穿繁琐的正装,从头发梢到脚底板都要一丝不苟,要是衣服稍稍有些不整,御史台那帮人又要大做文章了。
身为朝中的太子,十二岁的时候正好是整个太子教育体系的最后阶段,这段时间太子既要学习四书五经,还要学习王道知识,还要抽空去上朝,接触一些朝中事务,压力很大。
有时候许霁川设身处地地去想想,这样的连续的高压下,如果是他自己肯定会烦闷死的的。现在他来看太子那点爱看小人书的爱好就会觉得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人总是要给自己找点乐子的。
不过现在不是担心太子的乐子的时候,昨天太傅给所有人布置了作业,要求大家论述君王和臣民关系,尤其点名太子,说太子的作业会重点检查,还要交给陛下过目,论文要求大家下次上课的时候交上来。太傅的课在明天,平常太子的论文大纲都是陆昇写的,但今天陆昇要陪着太子去上朝。
因此太子殿下在他和李岱敖之间选了他来给自己写作业,太子殿下选他的时候分明皱了一下眉头,那潜台词就是实在没办法,矬子里拔将军只好选你了。
许霁川闷着一口气,在心里暗暗道:真是委屈你了,太子大人。
但是太子殿下既然安排了任务,许霁川也只好认真完成了。
东宫学堂里有两间图书室,专门可以查阅各种典籍,许霁川从管事的公公那里要来了钥匙,给自己找了需要用的书籍,搬到学堂里自己的座位上就开始给太子写文章了。
这天福王殿下也不在,被他的母妃叫进宫里去了。
许霁川每一节课都很认真地听太傅讲课,所以太傅的观点他大多数都记得,小论文写的很得心应手。
阮毓的学问深邃天下皆知,但是他的保守认死理也同样天下闻名。
许霁川有一个忘年交名字叫做陈松阳,是门阀陈氏之人,和他的父亲是发小,此人旷达不羁,和阮毓是同一年入朝为官,两人曾经同在翰林院供职,当时恰逢陛下要求翰林院编写周朝的史书,狂放激进的陈松阳和因循守旧的阮毓在编写史书体例问题上几次交火,阮毓的死板气的陈松阳在家里大醉七天,最后向陛下写奏疏辞官了,陈松阳为人虽然狂傲,但是毕竟有真才实学,在天下名士中颇有影响,因此陛下最后将阮毓斥责一顿,然后在下发圣旨褒扬了陈松阳一番,最后将他调到地方做了郡长史,这事情才算罢了。
许霁川和陈松阳在思想上颇为投契,否则也不会成为忘年交,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许霁川在很多方面也是不同意阮毓的观点的。
但是这是太子的论文,他也不好将自己的观点表现的太露骨,所以还是顺着太傅的观点说,求个无功无过就行了。
中午的时候,许霁川已经写好了大概的框架,正巧这时候有个小黄门来叫他吃饭,他就将论文的雏形随意夹在桌子上的书里面就和小黄门一起去吃饭了。
小黄门低着头在前面走,身量还未长开,看上去非常瘦弱,就和十一二岁的黄毛丫头一样瘦弱。他看上去非常害羞,许霁川起了逗弄的心思,说:“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许霁川虽然身在东宫,但是东宫丫头公公众多,许霁川熟识的也就那几个经常跟在太子身边的,宫里的奴婢们更是可悲,要是得了贵人们的喜欢,那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就和这些经常见不到主子的公公们有很大的差别。
跟了太子这许久,许霁川知道最得太子心的一个小公公是冬凌,打小就跟着太子一起长大,加上人长得清秀,做事细心体贴,经常贴身伺候太子,太子对他总比旁人要好一些。上次太子和许霁川抢的那个灯笼就是赏给冬凌的,虽然灯笼是个小物件,但是太子当时为了那个灯笼也是费了很多心思,甚至不惜屈尊和许霁川争。
而眼前这个小公公,看他穿的衣服就知道他肯定没有见过太子。他们公公虽然平日里穿着的衣服款式全是一个样,但是衣服的材质区别可大了,眼前这小公公穿的衣服就是普通的布制成的,眼力好的人甚至可以看到他衣服上的线头。不像深得太子喜欢的冬凌,他的衣服是用绫罗制成的,宫里尚衣局的绣娘亲手缝制的,虽然是一件深紫色的普通袍子,但是看上去很合身,周身气度完全不一样。
听到许霁川这样问,小黄门说:“奴婢小安子。”
果然不是太子跟前的人,太子跟前的小公公都是太子自己起名的,除了照顾他起居的四名贴身奴婢之外,其他公公的名字都是按照太子看的话本上起的,什么梦梅、方玉之类的,小安子这个淳朴正常的名字一看就不是太子的手笔。
他始终不敢抬头看许霁川,许霁川心下好笑,这孩子也太害羞了,于是便问道:“小安子,今天小厨房里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小安子道:“今儿个太子和福王并小王爷都不在,所以也只做了些日常小菜。”
许霁川一听没什么特色菜,失望地“哦”了一声,瞬间对吃饭的欲望就少了许多。
到他们伴读吃饭的饭堂里就看到李岱敖正在那里吃饭,他皱了皱眉,陆昇不在,李岱敖知道他不受太子待见,对他越来越放肆了,竟然不等他来先行吃饭了。
许霁川感到自己被冒犯了,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自己吃了起来。
吃完之后,许霁川就回了学堂,想要将原来的作品润色一番,晚上交给太子殿下。
他将自己的论文从书里翻出来,翻看了一会儿,他就发现自己的论文被人动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