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转过身来,她说:“时候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吧,我走了。”
他轻轻抬了抬手,并未再开口。
江妙云孤身一人走在夜色中,她住的离他并不远,穿过一座花园,一个月洞门就是她居住的厢房。
月下长空,短篱曲径,每隔十数步就置着一盏气死风灯。
她在想,若是刚才一个冲动告诉他,她就是江妙云,眼下又会是个怎样的光景。
她只是没想到,纵使她面容全变,他还是有了异样的感觉,她的心里乱糟糟的,五味杂陈。
竹影摇曳映在墙上,犹如人影,无端让人心慌,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岳楠在狱中咬舌自尽,顾珩设计顺藤摸瓜揪出一条线的南玥国细作,将其全数一网打尽,可谓拔出了一根毒刺,大快人心。
鼠疫基本消散了,顾珩下令恢复了檀州的各行各业,已经过了清明,青峰县的支柱产业茶叶受到了很大的波及,几乎都折在了手中。顾珩向上级上书减免赋税,给予茶农一定的补助,但是被驳回了。无奈之下,这使得他再一次坚定,施行新政是多么的必要,民不聊生很容易失去民心,逼的百姓造反。
因着鼠疫,顾珩已在青峰县待了两月有余,如今一切归于平静,他又重新回到檀州。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白紫苏,念她孤女一个,他郑重对她说,希望可以照顾她,让死去的白重楼安心。
江妙云本来是想就此分道扬镳,独自上京畿弄清楚生前真相的,但自从知道自己与顾珩的关系以后,她便打算跟着他,也许这样更容易发现一些事情。
顾珩给她安置在檀州府邸一处清净的小院里,院墙上攀着紫藤萝,一直爬到菱形门上,一片瀑布似的紫色垂下来,好似一方门帘隐隐遮住院里的景象。院里青砖铺地,有一口清澈的水井,草木葱葱,万物不缺,还拨给了她一名婢女。
看到那婢女的第一眼,江妙云差点激动的上前去抱住她。婢女名唤青葵,打小就一直跟着她,名字还是她取的。
她有两名贴身婢女,在她四五岁时,母亲将她俩带到了她身边,年岁也与她相仿。那时候她喜欢“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这句诗,便给她俩一个取名叫“青葵”,另一个唤“春泽”。
青葵是她重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她没有忘记的人,难免激动了一些,原来她是真的是嫁给了顾珩,就连她的婢女也一起跟过去了。
比起她的激动,青葵对这个陌生的面孔明显充满敌意,哪怕她态度再好,她说话也阴阳怪气,爱搭不理的。
江妙云不明白为何一向温和可人的青葵变成这样,直到有一天她从外头回来,隔着紫藤萝偷偷听见了她和春泽的对话。
青葵说:“夫人才走了多久,大人就弄了一个女人过来,还让我伺候她,真是生气。”
透过一片紫色,朦胧间见她俩正背对着她坐在院子里打络子,说到这里,青葵抓着丝线的动作都粗鲁了几分。
春泽握着红丝线顺了顺,说:“听说这位白姑娘很有能耐,研制出了鼠疫药方,还几次救大人于危难之中,大人自然对她另眼相待些。”
“那又如何!”青葵一脸不屑,“你说她一个姑娘家,不算主子不算客人,又没名没分的,就这样跟着大人,真是好不害臊!”
春泽看着青葵,劝道:“哎,你小声点,你呀就是性子直,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小心被她听见。”
青葵忿忿不平:“我难道说错了吗?”
“对对,你说的都对,你牙尖嘴利,”春泽笑着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脑袋,又道:“可你也别太动怒,大人若要有心收她入房,我们难不成还能阻拦不成?况且大人正值盛年,难道要他打一辈子光棍不成?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你就想开点。”
青葵还是臭着一张脸,“话虽如此,她也还算和善,我也知道没必要对她那么大敌意,可只要看到她和大人走在一起说话,我就生气为夫人不平,仿佛她抢了夫人的宠爱似的。”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只可惜夫人没有这个福气。”
说到这里,她两人都沮丧沉默的叹了口气。
江妙云听着她俩的对话心中动容不已,原来就算她死了,她的丫鬟们还这样维护她。虽然她如今顶着白紫苏的身份被她们嫌弃,她心里却是暖意融融。
她轻哼着歌,悄悄转身往花园走。天气越来越热了,她打算采些茉莉花晒干,给大家分发了泡茶,消火平肝。特别是炸毛的青葵小可爱,再合适不过了。
初夏的季节,佳木茏葱,绿茵满园,竹篱旁探出一丛丛花团锦簇的绣球花,艳丽而饱满,似要遮住整条路,茉莉花也开的正好,洁白如雪,香气扑鼻。
柳条弯弯垂下来,她灵机一动,想做个花环送给青葵,却高估了白紫苏的身高,她伸手向上跳了几次都没有够到。
只好无奈的叹口气,身材娇小玲珑虽显得娇滴滴,但她还是喜欢自己原来的样子,至少此刻她不用搬青砖来垫脚。
她从草丛里找了些废弃的青砖,一块一块垒上去,垒到第五块的时候,觉得这高度差不多了。她抬头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抬脚站了上去。
青砖大小不一,她刚踩上去便摇晃的厉害,她极力想保持稳定,终是脚下不稳,一块青砖滑落,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