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谣并不想去凑热闹,却被看热闹的人群推搡着到了宋才子所在的那间客堂,客堂四周挂了许多书画,最中间那副便是‘舟下建溪图’,是前朝大画师孟元伯所作,此人被誉为‘画圣’,原本画作颇丰,却经百年战火,遗世之作不过寥寥,皆藏于皇宫内院或是顶级世家手中,能流传出世供大家共赏的还是头一遭,本朝文风炽盛,不惜重金抢购书画数不胜数,因而这些见惯了名画的世家勋贵才会这般趋之若鹜。
今日这幅‘舟下建溪图’便是公开出售的画作,
沈谣不禁看向此画,《舟下建溪图》设色纸本,约莫纵一十五寸,横十寸,未经装裱,色泽深沉,边角已有破损。右上角引首题记为“舟下建溪图”,题识为“客航收浦月黄昏,野店无灯欲闭门。倒出岸沙枫半死,系舟犹有去年痕[1]。”。
“这幅《舟下建溪图》结体狭长,挺秀遒劲,不愧是画圣……”
“此画疏林水村,渔舟浅渡,远山近陂配轩得宜,水墨设色自然浑成,实乃不可多得的佳作。”说话的是一留着小胡子的中年文士,身边簇拥了不少人,言语间不乏吹捧之意。
沈墨跟在沈谣身侧,怕她胡乱说话得罪人,忙小声向他介绍道:“这人是国子监博士韩琦,与云中诗人不对付。”
韩琦为台阁体代表人物,自然与云中派的人相看两厌。
沈墨有预感,今日这《舟下建溪图》,必然会引发两派相争。不过要想从孟温如购得这幅画,不吐点血怕是不行。
在座诸人多是权贵,对此画势在必得者不少,是以听到各位文学泰斗对此画的品评皆露出喜色,仿佛已是囊中之物。
“不知云翁觉得此画如何?”宋温如笑容淡淡看向台阁体领袖之一,翰林院侍讲学士,东宫讲官李准。
沈墨又嘀咕道:“李准号云翁,博学多才,善辞赋,又精于书法,尤擅青词,且好品玩古董。”末了又补充一句道:“世子说此人刚愎自用,目中无人。”不是好鸟。
李准年过半百,鬓边已有华发,但身形挺拔,不显老态,看人时总是仰着下巴,一副倨傲模样。
“诗与画并臻妙境,此番名篇佳作不知云中仙客可否割爱?”李准对这画喜爱至极,面上却不显,仍是拿着鼻孔看人。
“就看云翁出不出得起价,另外这幅画乃义卖,所得善款均用于修筑黄河堤坝。”宋温如语毕,迎来一阵赞扬之声。
接下来的义卖进行的很快,最终拍得此画的人竟是李准。
想他一文士哪儿来这许多钱,在场不少人都露出好奇之色。
“你瞧瞧李准身边那胖子不是京城首富夏有财吗,我听说夏家老爷子一直在为独子聘请有才之士为西席,难不成……”
“真是没想到自恃清贵的云翁也会为金钱折腰!”
……
沈谣耳聪目明,这些压低的议论声并不能逃离她的耳朵,她不由诧异地看了一眼那个大腹便便的夏有财,这人是不是傻,花那么多钱买个赝品。
对,没错,这幅画是西贝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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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方惟深(宋)---《舟下建溪》
第24章鉴画
义卖结束,宋温如命人将画从墙上取下来,递给李准。
在场不少文士对此画歆慕已久,皆嚷嚷着再让大伙仔细瞧瞧,李准也有显摆之意,故此将画展开,呈于案桌之上。
只是看着看着,突然有人“咦”了一声。
沈谣只远远站在走廊上,听到声音有些熟悉,不由瞧去竟是二姐沈慧。
此时有人小声嘀咕道:“这画似乎有些不对。”
“你这话什么意思?”说话的是国子监博士韩琦,他与李准属同一文脉,又是好友,自是守望相助,好友刚刚拍得此画,后头便有人来叫板,他自是不悦。
况且这叫板的人正是云中派的中流砥柱黄维知,他怎么能不气!
黄维知倒也不气,他看了看方才出声的沈慧道:“方才我听姑娘惊疑,似是有所发现,不如说来听听。”
沈慧并不想出这个风头,见大家都瞧着自己,不由硬着头皮道:“孟画圣的画作线条圆匀流畅,行笔清劲有力,工而不刻,顿而不滞,如行云流水。反观《舟下建溪图》笔力软疲轻浮,构图过于拘谨,徒具外貌形似。而且细看之下,这图的用纸,似被涂染作旧。”
韩琦急道:“小丫头休要胡说,这幅画画幅长宽比例差异,以及山石、水岸布局和皴法样式的演变皆符合前朝文宗时期风格,便是这用笔结构、精神照应、人为天巧、真率造作无一处不真!”
另有云翁的拥趸跳出来骂道:“小姑娘没事回去绣绣花,别出来丢人现眼!”
“你再看看这题跋乃是书法名家顾之问所书,他的行书通常行列不够分明,且笔法以侧险取势,纵横奇倔,笔法瘦劲,这跋诗非顾之问莫属。”说话之人与李准一样皆好书法,对顾之问的书法知之甚深,自然不会瞧错,所以一口咬定对方是没事找事儿,见不得别人好过。
黄维知又道:“不知姑娘以为何?”
沈慧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笑意淡淡的宋温如,抬眸道:“我只是说此画非孟画圣所作,并没有说这跋诗非顾问之所题。”
韩琦怒道:“难不成你是说顾问之眼瞎认错了画,将这伪作珍而重之的收藏,还题了自己的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况且你小小年纪见过孟元伯的画吗?你若再口出狂言,别怪老朽翻脸不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