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知道那著名的一句,我在非洲有一个农场,就在恩贡山下,而我,一个在非洲保护大象的志愿者,在非洲既没有农场,也没有房屋。但是,我有一头小象,它的名字叫长生。
“这一头小象,它既不属于我,也不属于我们中间任何人。它像你、我、她、他一样,是自由的灵魂。它像你、我、她、他一样,有妈妈,有爸爸,有哥哥,有姐姐,还有表哥和表姐。它们像我们人类一样,喜欢跟家人一起生活,喜欢自由自在,追求幸福快乐。
“它的祖先,是在中部非洲森林中生活了数万年的长牙大象。它的祖父,是非洲著名的大象之王萨陶。它的妈妈,是桑布鲁国家公园的明星大象阿沙卡。每年都有几万名游客来观看阿沙卡一家,拍下它们在草原上生活的情景,带着美丽照片和美好记忆回家。
“然而,草原上的枪声改变了这一切。这头小象成了一头孤儿,阿沙卡的大象家族分崩离析,变成了没有族长带领的零散个体,在草原上苦苦挣扎,也许此时此刻,就有一名阿沙卡家族成员倒在盗猎分子的枪下。
“这就是今天非洲大象的命运:它们正站在黄昏的边缘,即将走进漫长的黑夜,很可能看不到明天早晨的太阳。这也是今天地球上很多野生动物的命运。它们走向灭绝的原因不是因为自然的优胜劣汰,而是因为我们人类喜欢它们身体的一小部分,或者皮毛,或者牙齿,或者犄角。
“我不想要求你们为这些可怜的大象做点什么,我只想恳请你们设想一下这样一种场景。此时此地,突然冲进来一群生物,它们的大脑比我们人类更加聪明,它们的武器比我们的更加先进。它们抓住我们中间那些最漂亮、最健美的,扬长而去,因为它们喜欢把我们人类美丽的眼睛做成饰品戴在胸前。
“也许只有那一天降临,我们人类才会体会到大象面对盗猎者的内心感受。我希望我们不要等到那一天的来临。毕竟,一个没有人类的地球仍然会生机勃勃,而一个只有人类的地球将会走向死亡。
“已经有人在努力改变这一切。你们很多人想必知道大象孤儿院创始人达芙妮、拯救大象组织创始人道格的故事。他们俩,今天就坐在第一排。”雪颢伸手示意,达芙妮和道格站起来向大家挥手,大家热烈鼓掌欢迎这两位保护大象先驱的到来。
等大家安静下来,雪颢继续说:“经常有人问我这个问题,为什么我要去遥远的非洲保护跟我毫不相干的大象。在非洲的草原上,在南半球的星空下,我也常常问自己这个问题。我相信,你们将会在即将播放的纪录片《大象的黄昏》中找到答案。今天,我更想同你分享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一个这部纪录片没有包含的故事。
“他的祖父是我们国家最著名的象牙雕刻大师,他自己也差点成为牙雕艺术的传人。
“但后来,他成了一名常驻非洲的战地记者。你们可能在华夏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中看过他在科特迪瓦、利比亚、中非、南苏丹的纷飞战火中穿梭的身影。
“因为家族历史的原因,他害怕大象,不愿接近它们,也不愿拍摄大象的节目。
“然而,他成了最坚定的大象守护者。我们一起拍摄大象孤儿院,一起深入桑布鲁草原拍摄阿沙卡家族同鳄鱼和狮子的遭遇战,一起陪伴失去妈妈的小象前往内罗毕。他给小象取名长生,希望它能长久自由地在草原上生活。
“我们还一起经历了维斯盖特恐怖袭击,他凭机智勇敢救下十几个人。我们一起去拍摄大象之王萨陶,期望保护它免遭金象帮的毒手。他独自深入险境,不幸遭到了盗猎分子的枪击。”
雪颢觉得眼泪在眼眶里旋转,就要流下来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忍住,继续说:
“他喜欢称自己是来自北半球的狼,说我为草原上的小花豹。我们曾经相约一起开始人生新的旅程,但命运之神总是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从未对他说过‘我爱你’,但此时此刻,如果他站在我面前,我会毫不犹豫对他说‘我爱你’,如果一定要加上个时间,那就是,即使乞力马扎罗山的雪全部融化,也不会改变。”
身后的大屏幕上,出现一张张翰文的照片,有在科特迪瓦等战地拍的,也有在草原上拍摄大象时雪颢给他拍的。
“此时此刻,站在这里来介绍这部纪录片的人,更应该是翰文,这部纪录片的主创和摄影。很遗憾,他今天不能来到这里了。他在非洲的青山下,和小象、大象还有很多野生动物在一起。”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雪颢知道自己再也说不下去了。
“谢谢大家,请大家观看纪录片《大象的黄昏》。”雪颢转身,匆匆走进后台。
掌声响起,所有人都站立起来,向翰文致敬。
这是北京大学的百年讲堂。台下除了达芙妮、道格,还有联合国环境署署长、中国环境保护部的官员、华夏电视台的领导和同事、国内好多家媒体的记者,以及北京大学的老师和同学。
今天上午,联合国环境署为《大象的黄昏》举行颁奖典礼。这部纪录片获得环境署最高奖项——“大自然保护奖”。
雪颢代表制作小组领奖。事前,她向环境署建议将颁奖地点选在翰文的母校。
她不知道翰文会不会喜欢《大象的黄昏》这个名字,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这部纪录片的叙事风格、背景音乐,还有她和道格一起撰写的解说文字。不过,她可以肯定,他会很高兴看到她和道格、达芙妮还有华夏电视台的记者和编辑共同完成了这部纪录片的制作,他也会高兴看到这部纪录片获得了联合国环境署的认可,将在中国、东南亚、美洲、欧洲等地区陆续播出。
华夏电视台的高台长在致辞中呼吁联合国环境署成立“翰文基金会”,所募得的钱用来资助更多中国志愿者去非洲保护大象还有狮子等珍稀野生动物。环境署署长欣然同意。
颁奖典礼结束以后,很多同学找到雪颢,表示想去非洲做野生动物保护志愿者。“如果你能忍受草原上的蚊虫叮咬,还有孤独寂寞,甚至生命危险,我们愿在非洲的草原上欢迎你。”站在达芙妮和道格中间的雪颢说。让他们感到很高兴的是,仍然有很多同学报了名。
春暖花开,阳光明媚,正是北京最美的季节。走在北京大学的校园里,不时有刚从百年讲堂里出来的同学向她挥手致礼。雪颢非常渴望翰文走在身边,即使他像她刚认识那样,眉头微皱,内心包着一层钢铁般的壳,她也会像个小松鼠或者如他所说,小花豹一样蹦蹦跳跳,欢呼雀跃的,而现在,她只觉得,她的心随着他永远留在了非洲。
几个月前,在离大象孤儿院不远的山坡上,他们为翰文举行了简单的葬礼。
翰文的父母从中国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来到内罗毕。抱着翰文冰冷僵硬的身体痛哭之后,他们决定尊重他最后的选择:葬在非洲的青山下。
达芙妮带着雪颢去找肯尼亚野生动物保护局的局长,对方同意在大卫墓地附近划出一小块地方给翰文。达芙妮说她已经在大卫身边给自己预留了个位置。这个山坡很好,向阳,背风,往下望去能看到内罗毕国家公园的草原和下山玩耍的小象孤儿。
葬礼那天,来了很多人,包括达芙妮、道格、肯尼亚野生动物保护局局长、中国驻肯尼亚大使、华商会会长武海鸣、华夏电视台非洲分台的所有中国人和当地员工,还有很多在肯尼亚工作的中国人以及翰文生前的黑人朋友。
卡茅也来了,由两名警察陪着,特批不带手铐。他跟着直升机把翰文送回内罗毕后向警察自首了。他用手机拍摄的照片实名举报科斯盖、班达、马伦巴等金象帮成员长期盗猎大象,班达是开枪杀害翰文的凶手。警察已经发出了全国通缉令,并向坦桑尼亚和乌干达等东非国家寻求帮助,如果发现这几个人立即逮捕并引渡回肯尼亚。检察官告诉卡茅将以较轻罪名起诉他,他很快就能重获自由。
肯尼亚野生动物保护局局长致辞时说,在非洲,象牙盗猎是大象生存的最大威胁,过去十年有十多万头死在盗猎分子手下。盗猎分子正变得越来越猖狂,两年前甚至开枪射杀了一名怀孕的野保巡逻队员,最近又开枪打死翰文这名友好的中国记者。他们的罪行决不能得到饶恕。肯尼亚野保部门将加大打击力度,用法律严厉惩罚他们。他还恳请友好国家提供更多援助和支持。
中国驻肯尼亚大使称赞翰文是一名为促进中非人民友谊四处奔波的尽职记者,拥有一颗为了寻求正义而不惧危险的勇敢之心。这样的人,无论在今天的中国还是非洲,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他将推动中国的野生动物保护部门同肯尼亚野生动物保护局加强合作,共同打击野生动物犯罪。他期待着雪颢和华夏电视台能够尽快完成翰文没能制作的纪录片,他相信很多人,特别是年轻一代看了这部纪录片,将会改变他们对大自然和野生动物的看法。
在北京出席《大象的黄昏》首映之后,达芙妮因为年纪太大回肯尼亚了。雪颢和道格还去了郑州、武汉、成都、广州、杭州、上海几个大城市的大学举行巡映,并向大学生宣讲野生动物保护知识。
从北京回内罗毕的飞机上,雪颢又看见了乞力马扎罗山那白雪皑皑的山顶。她的泪悄悄流下。她会尽快去登乞力马扎罗山。在那离天堂很近的雪顶,她会告诉翰文,她很好,小象长生也很好,他们都很想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