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老太太一直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实不肯坏了儿媳的名声,倒带累了孙儿孙女们去,也就忍着,只待日后孙女出门、孙子娶亲之后,一并风行雷厉清算了而已,此时就是贾史氏当面劝谏的时候言语也不怎么好听,她也不过淡淡训两句:“行了,咱们虽算不上正经旗人,却也没得捧着满清主子的饭碗,倒去守前朝那样迂腐规矩的。咱们国公府的大姑娘,就是亲自挑一挑女婿又怎么了?
只是什么五品小官的话也再莫说了,人再怎么五品小官,总是正经满洲镶黄旗下,家里头的姐儿们,也是要经大选的贵重人儿呢。
我知道你母亲娘家本在汉军旗下,不比包衣旗的卑微,然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要懂得谨言慎行四字,没得给贾、史两家招祸。”
而后便缓和了脸色:
“我知道你担忧政哥儿前程,原也无可厚非,左不过给丫头们挑人家是日日都使得的,这政哥儿回祖籍科举,却是十几年才这么一回,也怪不得你心烦气躁的……
行了,大丫头的事儿我来操持,二丫头的就让秦氏多操心操心,三丫头且等赦哥儿媳妇进门了再说不迟,你且去看看政哥儿那边是否准备妥当了,这些日子也不需来请安,孝顺也不在这个时候,你只管将政哥儿四姐儿打点好了,就是孝敬我了。”
三言两语就抹了贾史氏一脸,偏还要感念老太太一片慈心,这背后如何咬牙切齿就不提了,左不过老太太就是听说了,也只记在心上。
贾娇娇已经悄悄喂了老太太一点子好东西,但再说是好东西,也不过是和一般凡药相比:这能使身体机能恢复到最健康时期的五六分也算难得,但比起其他比仙丹都差不离的,又委实寻常,且兼作用缓慢,老太太这两日也就是觉得精神略好点儿,汤药都还不敢停呢,哪儿想起来改变对付贾史氏的计划?
不过让尚嬷嬷多多帮贾娇娇打听尹佳氏太太奶奶姑娘们的性情,并如今时兴的服饰衣裳,乃至主人家石氏的规矩做派、其他客人的身份等等,最多自己兴致儿来了,也听大孙子说一回那些人家的哥儿爷们,也和孙女说一点儿早年的人脉忌讳罢了。
难为老太太,都好几年连宫宴都没去,寻常亲友更是走不动了,却甚至不需尚嬷嬷提供最近情报,只凭当年印象,推测出来的这几家关系近了、那几家关系淡了,这家奶奶重规矩,那家太太爱端方,又哪哪哪家的姑娘如今该长成了,只怕是随了她娘的掐尖要强儿罢?
甚至于哪哪家的姑娘早两年上记名了,如今在宫中大抵如何,家中格局又是何等变化,又哪哪家的小子爷们出息了还是纨绔了,家里头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都能猜测个八九不离十,不说尚嬷嬷十分佩服,就是贾赦都听得合不拢嘴:“那家确实是才听说爱妾生了个庶子,都养到四五岁的嫡子就忽然十足落水,救上来时都硬了的,老太太可怎么知道?莫非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少不得惹老太太一番摇头:
“也是我护得你太好,竟连这么浅显的阴私都看不透……那家子宠妾灭妻原就是打父辈传下来的不堪,他家的爵位也是因此才闹没了的,偏那小子的爱妾,又是生母姨娘的亲侄女儿!”
贾娇娇给老太太编织的迷梦不过一个大致框架,但为了让老太太对贾史氏的狠毒刻薄有更深刻的认识,她也不管所谓红学家们的推测靠不靠谱,只管将最脏的水往贾史氏头上泼,少不得就要让梦中那个可怜老头提一句“我如今这般,已经万事不指望了,只盼姐姐有能为,稍微看顾一下琏儿便是。他虽有些好色无知,却还是个好孩子,总是我这个当爹的,因着当年瑚哥儿落水一事不明不白,他太太因此早产了他也是糊里糊涂的,就没了胆子,由得老太太和他那好二婶子将他养得这般模样……”
之类的,老太太这些日子正将梦里所见所闻都掰碎了分析呢,偏又听说了一个落水而亡的,可如何不和贾赦多说几句?
往日她也只当大孙子只管安享太平,日后后院自有她精挑细选的好孙媳妇打点,再不需他操心分毫的,可一梦痛入心肝,也就宁可拼着将贾赦脸稍儿都吓白了,也要和他稍微说两句阴私狠毒之处:“那老姨奶奶虽因着规矩礼法,到底没能给扶正了,却也是高踞正房的。那小子说是养在嫡母跟前儿,可谁不知道那家老太太就是因着‘养’了这庶子两年,得那老姨奶奶日日‘侍奉’探望,硬是给活活憋屈死的?
那家男人由得妾室这般,那小子又是这般姨娘养出来的,哪儿还能当他是个人呢?少不得该拿嫡庶不分只当寻常了,别说看得透看不透他那表妹爱妾,就是明知道嫡子死的蹊跷,倒还欢喜给了爱妾爱子让位的,也未必可知。
到底再如何说父子天伦,也耐不住有些披着人皮,却不做人事的呢!”
直把贾赦吓得手里的茶盏都磕碰作响,贾娇娇才插一句:“老太太果然见识高,都说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咱们老太太也就是可惜了没能科举,不然指定是个状元探花呢!”
又笑问贾赦:“赦兄弟可会水不会?日后有了嫡子,可千万要教他游水,也千万要当眼珠子护着,咱们太太想是没个亲侄女儿给你做妾,然本朝虽也偶有庶子袭爵,到底当今越发重视嫡庶之别,特例只怕越发不常开,弟妹又是老太太给你千挑细选的,咱家这长子嫡孙哪,是再护得严实些都不为过的。”
这傻大姐虽在察言观色上是个渣,话语却会说两句,又难得常说在点子上,如这回,便是又说到老太太心坎儿里头去,又哄得贾赦稍微不那么惧怕了,果然让老太太又高看她三分,只一叠声呼唤丫头:“去,去将我那套点翠头面拿来,就是我第一回出宫时,太皇太后赏下来的那一套,让大丫头改明儿出去的时候正好戴——
如今姑娘家不合适戴全套,可就那几个蝴蝶簪子点翠流苏的,也很是不俗。”
寿儿亲自去取了来,贾娇娇也不客气,只笑嘻嘻谢了,又冲贾赦道:“你日后可要对弟妹更好点儿,也让她记着我的好,别恼了我将老太太的好东西偏走许多才是。”
祖孙说说笑笑的,转眼一晌就又过去了。
☆、第10章 姐妹
却说这一日晌午后,贾娇娇正从老太太那儿回来,远远的才进了西小院,就看到游廊下站着个粉色衣裙,大眼桃腮的俏丽女子,竟是和她一院儿住着,偏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往来的贾府二姑娘,贾妍妍。
这贾妍妍素日张扬,并不像个庶女,倒像个嫡女,于背后对这泥人儿一般闷声不吭的长姐也没多少好声气,然秦姨娘确实是个会做人的,教出来的女儿规矩大面儿上也还过得去,当着贾大姑娘的时候,也都是姐姐长、姐姐短的。
如今换了贾娇娇,贾妍妍开始时虽觉得这庶姐得了消息却不知道笼络国公爷,倒去那三日灾、两日病,一月倒有大半月要因“莫过了病气给姑娘小爷们”而免了孙辈晨昏定省的老太太跟前儿献殷勤,可委实有点傻,然而将近一月看下来,竟发现老太太虽是病榻缠绵,偏病而不死,且有事情忙碌时精神倒反挣起来不少,娘家竟也是个爱护这老姑太太的,就是那三舅老太太,竟也没有因为这小姑子硬是要走了自己的嫡孙女儿,而真与她生了嫌隙,倒还有闲心,帮她操劳这庶孙女儿的事情。
就是这赦大哥,眼看着竟也不是个全然没用的,虽文不成、武不就的,却难得肯对姐妹们用心,就长姐那样闷葫芦了十好几年的人,不过哄他两回,就能让素日才入冬就避寒,才春末就避暑的娇贵公子,肯冒着这大热天儿的,为她劳碌奔波挑夫婿。
虽然贾赦挑的理由定的人选,在贾妍妍眼中极一般——
再是旗人,也不过是寻常旁支罢了,族里最高官不过二品,那一支更不过区区从四品,爵位更没丁点,配她们这样虽还不曾有幸抬旗,却正经国公传两代的人家,委实寒碜了点。
然贾妍妍也打听得清楚,这般选人真不是贾赦无识人之能,也不是他存心捉弄姐妹,确实是她那傻瓜长姐自己定的标准:不拘什么大富大贵,只要家里头长辈和气、同辈和睦、本人顾家,就好,能一生一代一双人更佳。
那尹佳氏难得是个两重婆母都不随便插手媳妇房里事的,前头已经成婚的几个爷们也都没听说有甚好色德性,通房丫头该是少不了,妾室姨娘竟是一个也无,如今和贾娇娇议亲的那个小爷,也是个“若是嫡妻能生,我要庶子庶女干嘛”的货,更给了贾赦一句话:“若能娶个真心孝顺长辈、和睦妯娌、爱惜弟妹的,就是真不能生,我家里亲兄弟堂兄弟加起来能塞满一屋子,找个子侄过继也不难,哪里需要庶子来充数?”
贾妍妍是很不信这话真能做得准儿,且还要笑长姐痴傻:“若不得富贵,就是关起门来真个人人贴心,也有操不完的心、受不完的委屈,难得老太太出手,顾家肯相助,何必计较这后院妾室通房的小事,倒放着好几个好人家不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