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似不能信,如旱地拨葱平地而起,生生在空中转了个角度,向着房顶而去,后面彦木清将怀中新娘平放在地上,无可奈何看一眼,默黙念叨了一句,语意模糊,连他身边水匪都不曾听见,也是翻身而去,从房顶飞逸。
呼啦啦官兵如潮水般拥了进来,将院内水匪围了个铁桶难漏,火把照得夜色赤红,地下躺着香消玉殒的新娘,双目暴睁,死不瞑目。
微雨燕双飞(二)
易数与程元各挟着一人一路疾走,身后紧跟着梅蕊,也不知过了几重院落,只向着人稀灯寂暗无人迹之处而去,眼见着转过一处密林,远处竟有座小巧的院落倚着山坡而建,易数四下张望一番,回身将英洛塞进了林中一处浓密草丛之中,程元依样画瓢,亦将薛嘉塞进了草丛之中,离英洛三尺左右,拍拍他的脸,轻声道:“小嘉乖乖在此呆着,等摆脱强敌,过会便来接你们!”
梅蕊执剑相随,易数当先,程元居后,三人向着小院方向飞身而去,程元朝林中不放心的瞥了一眼,只能狠狠心远离此处。还未奔出一里地,已见得夜色之中三条人影相逐而来,当先一人正是那身姿婀娜的柳色使。冬萝落在了最后,乍一见他三人负手而立,不由急道:“二公子,我家将军呢?”
小桃笑嘻嘻道:“咦,易当家的好手腕,竟是眨眼之间就玩了个大变活人。”
柳色使仰望中天星子,淡淡道:“时间不多了!”身形移动,已向着易数扑过去。冬萝见得小桃恶一笑,知她武功非比寻常,生怕程在在她手上吃了大亏,连忙去攻击程元,口中一叠声道:“小桃,那姓梅的姑娘就留给你了。”想想再补了一句:“梅姑娘是我家将军的未来大嫂,你手下也有点分寸。”
小桃撇撇嘴,颇不以为然:“不怪小枫说你生成的奴才命!这才多久,满口不离‘你家将军’这四个字,知道了,将军是你家的,跟咱几个没关系!”说着很是不耐烦的迎了梅蕊而去,一时间刀光剑影惊起道旁树上鸟雀无数。
薛嘉鼻端嗅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听得脚步声远去,便悄悄的向着英洛挪过去。只是他受伤也有些时候,只觉全身渐凉,胸口如刀斧凿砍过一般不堪其苦,不过挪了四五寸便要休息一会。此地林深草密,无人来扰,他伸出手臂来,一点点向着英洛那头摸索,天幸易数匆忙之际将英洛放下去,却是两手平摊,薛嘉挪了两次休息了两次,努力向身侧摸索时,竟教他摸到了英洛的手指,饱满的指节算不得柔软,他忍着痛意再挪动了一寸,虽是感觉绵软无力,终是将她的手握进了自己手中。
静阒之中他似乎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从心脏处向着指尖而去,势如春雷激荡,再让他挪动一分一毫也觉困难万分。休息了片刻,他试着拉动英洛手臂,竟觉她有些微移动,不觉心内大喜,再接再励,使出全身的力气来拉她,胸口的濡湿愈加明显,他越来越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途中似乎遇到了阻力,他咬咬牙使劲一拉,只听得一声微弱的怒吼:“哪个混蛋砸我的脑袋?”浑身的力气顿时消散,只觉这粗野之声堪比天籁,嗓子眼里火烧火燎,吐不出一个字来,几乎急出泪来。黑暗之中那人似乎挣脱了他的手,正在四下摸索,也许爬了起来,但想来她身体虚弱,又昏睡了这么久,定然也是虚软无力。
那人跌跌撞撞爬起来,似乎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嘟囔了一句:“这是什么鬼地方?”周围空气湿馥,只听得她低低的试探着叫了一声:“南宫?卫老爷子?没人?”
薛嘉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感觉到心跳声渐渐平稳了下来,哑声叫道:“姐姐——”
一片漆黑暗沉之中英洛扑了过来,低低道:“小嘉?”她的耳力倒是分外灵敏,居然能够立时辨认出他来,他再叫一声:“姐姐——“她四下里摸索,轻声嬉骂:“刚刚是你砸了我的脑袋?”手指渐渐摸到了他的手,顺着手臂摸上去,竟觉颇为奇怪,薛嘉少有这样安份躺在地上的时候,心内暗道不妙,沉声问道:“你受了伤?在哪?要紧不?”手指已经摸到了他的前胸,那里一片濡湿。
“小嘉……”
英洛初醒来便大吃一惊,只觉四肢虚软,将薛嘉轻轻挪动,只累出一声虚汗来,方将他揽在怀中,四下里目不能视,只觉危机潜伏其间,令她轻易不敢乱闯,只能轻声问道:“小嘉,这是什么地方?”一边引着他去说话,一边摸索着将自己的中衣褪了下来,手上力气不够,便用牙齿来啮咬,总算将衣服撕成了一条条,又摸黑褪下了薛嘉的衣服,只觉怀中少年肌肤光洁爽滑,曲线优美如梧,他在自己怀中忍不住瑟缩,僵硬了一时却又渐渐放松了下来,任凭自己摸黑将他胸口缠上一道道棉布,间或低低的呻吟一声,到得后来简直一言不发。
英洛虽颇为尴尬,但事急从权,又怕他失血过多不再醒来,只得逗他说话,总算他强忍着疲痛之意将她昏过去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大约交待一遍,勉力维持着清醒。语声断断续续,到得最后述无可述,他只盼着易数与程元等人能够前来,竟又盼着他们一时半会不要来相扰,这样的时光多偷得一刻是一刻,矛盾反复,简直是油煎火熬,夹着胸口痛楚,意识都有点不清,只反复低唤:“姐姐……姐姐……”
英洛闻得南宫南为了救自己武功尽失,竟是极为诧异,只觉这位少主实不可解。自己就算不中他一掌,也活不过这两年,但现在他竟然搭上了自己一身修为,简直是极不划算的一笔卖买,百思不得其解。但眼下薛嘉就倚躺在她怀中,烫意惊人,想是失血过多发了烧,偏他指尖冰凉,此地又形同绝境,敌我不明之下若贸然出去只怕两人都性命难保,只得在他耳边反复的呼唤:“小嘉……小嘉……”只盼他一时半会不要昏睡过去才好。
薛嘉挣了挣,似乎想坐起来,可惜力所不逮,英洛也只感觉他在自己怀中轻微的挣扎了一下,不由担忧万分,轻声在他耳边问道:“小嘉不舒服,想坐起来?”
薛嘉点点头,只怕自己真的睡了过去,将这温暖的怀抱就此舍弃。感觉她极小心吃力的将自己扶坐了起来,脑袋放在她的肩上,她一转头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唇角似乎都要拂过他的面颊,只感觉身周暖意融融,几日前的纠结皆是徒然,他本已想的透彻,又从来是坚定不移的性子,虽则玩闹,不过是少年心性,眼下在别人眼中虽有性命之忧,自己觉来却是良宵正好,无人相扰,吃力的咽下一口唾液,极力使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嘶哑,轻声道:“姐姐,我想问你一句话……”那个人将他紧搂在怀,语声似有凝咽之意:“你慢慢说,姐姐一定据实以告!”
他无声的笑了笑:“姐姐觉得小嘉好不好?”
英洛忙不迭点头,也不管黑暗之中他看不看得到,连连道:“小嘉善良勇敢,剑术了得,当然是极好的男儿郎了!”
二人平时嬉笑怒骂,倒从不曾似今日这般推心置腑。黑暗之中薛嘉绽开一抹大大的笑容来,只觉疲累异常,缓缓闭上了眼睛,似睡未睡般呢喃:“姐姐可愿意娶小嘉做夫郎?”
奇迹般的,她居然听到了这句话,想也不想便在他耳边极为坚定的答他:“愿意!姐姐愿意!小嘉是最好的男子,姐姐能娶到你是一辈子的幸福,所以你一定不能睡过去,再等等……再等等……”再等等能等来什么,她也说不准,此时就算是水寨最寻常的水匪来了也能将她两人刺个对穿,许是无人再来,小嘉就此睡去不再醒来,也有可能。
她轻轻摇动着怀中的少年,记忆电闪雷鸣,初见时一头扑进她怀中的小孩,再见时爽朗挺拨的少年,若非因着自己的一念之私将他带走,此时的他哪怕被薛夔惩罚,也好过躺在这无人相助的草丛里苦捱着生命之中最后的光芒……
薛嘉在似梦非梦间只觉面上被雨打湿,他呢喃道:“姐姐,下雨了呢?……”将要昏睡过去的大脑猛然间清醒了一瞬,浑身多了一丝力气,他知道她从来只将自己当作弟弟,虽在昏沉之际听得她的诺言,也只作怜悯之语,再无力气深想,此时猛然间只觉这雨珠湿热,竟睁开了眼睛,虽目不能视,也感觉得到周围暖风熏然,哪有一丝下雨的迹像?
面上雨滴顺着颊上滑落,咸咸苦苦,原来,坚强如铁的她也会为自己的离去流下泪来?内心乍然狂喜,只觉生而有年,若寂寂无声死在这草丛中,必然心有不甘,使尽全力睁开了眼睛,轻声确认:“姐姐可是真的答应娶小嘉为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