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一个诡计泛滥的年代,却也是一个诡计枯竭的年代。新技术赋予了我们很多种新的可能,却也限制了我们只能使用这些可能。
我们的路在何方?
——《时代侦探》杂志发刊词
广司和平筑是在车上接到警视厅那边打来的电话的,警视厅说刚刚在奈良第四社区终端站比对出了白川沙优的意识特征。现在整个终端站都已经停止运行,禁止任何人进出。
自从意识传输被应用以来,全国的犯罪率居高不下,虽然现在有了全国通讯监测网和意识特征比对库的实时监控,可广司还是怀念监测网没有被架起时,每个需要意识传输的人都需要提交复杂的申请材料,然后再经过层层审核的时代,那时几乎没有罪犯会利用意识传输逃跑。广司也很羡慕过去的警察,至少他们还能凭借外貌来逮捕罪犯,也不会遇到嫌疑犯仅仅用了两分钟就从日本逃到国外的事情。
后来有了通讯监测网,很多脱离监测网控制的地下传输站就成了罪犯们的天堂。广司手里至少积压了几十件无法结案的事件,这些事件大多数都是在他找到凶手时,凶手已经成了地下黑市上没有意识的空白身体。那些身体只有最基本的生物反射,没有任何意识和感觉——就像被清空所有程序的计算机一样。这些空白身体的出现,往往代表着罪犯真正的意识已经被传输到任何一个公用终端体内,他们会想尽办法破坏公用终端内的定位芯片和面部的识别特征,然后混入人群开始隐姓埋名的生活。
所以在发现白川沙优的位置后,警视厅宁可下令让整个终端站停止运行,也不能给她任何让意识从身体里逃跑的机会。
第四终端站是离沙优家最近的社区站,广司和平筑这一趟本来就是要赶往沙优家。接到警视厅的命令后,他们并没有太过慌乱。不过广司确实没想到,白川沙优竟然会大摇大摆地到社区站里传输自己的意识。
“平筑,去问问那边有没有什么新的调查结果。”广司把车载网络终端递给了平筑,“尤其是指纹。”
警视厅的接口并没有传来很多数据,平筑看了几眼后说道:“冢野课长,现场没有查到其他人的指纹。”
“所有地方都没有吗?”广司有些不相信。
“所有物证和现场可能采集到指纹的地方,都没有提取到任何人的指纹,有些地方甚至连被害者土屋的指纹都没有,土屋的随身物件上也只有他自己的指纹,看来现场的确被凶手很认真地清理过了。”
广司把油门松开了一些,他感觉到有些奇怪的地方。
“那个饮料罐,”广司放慢了车速,“饮料罐上有谁的指纹,还是谁的都没有?”
“没有,”平筑翻看着网络终端,“任何人的指纹都没有,饮料罐肯定也被凶手擦过了。”
广司思考着,他的车速越来越慢。
“冢野课长是不是在怀疑,现场的饮料不是死者喝掉的那罐?”平筑在终端上又翻看了几下,“是这样的,警视厅那边的化验结果说——”
“平筑,我不是说这个,”广司干脆把车停了下来,“凶手杀掉土屋后,既没有把尸体藏在很难让人找到的地方,也没有拿走死者的任何身份证件,也就是说,凶手根本不想隐藏土屋的死亡。土屋的交际圈并不是很广,从案发现场的情况也很容易推断出凶手的特征,所以不难看出,凶手完全不担心警察会找到自己。凶手应该是一个心思缜密而又充满自信的人。”
平筑没有回话,广司的话他完全赞同。
“以上都是关于现场可以合理解释的地方,”广司托着下巴说道,“但现在看来,关于那些指纹,还有一个无论如何也无法解释清楚的问题。”
“指纹?”平筑不明白广司的话,要知道凶手擦掉指纹是很正常的想法,否则即使再怎么有自信可以从警方的讯问中脱身,如果案发现场有自己的指纹,也是一件很难解释的事情。
“就是那个饮料罐,”广司继续说道,“为什么凶手宁愿费力地擦干净上面的所有指纹,也不愿意把它带走或者扔到别的地方呢?即使凶手很赶时间,不能到很远的地方去处理,湖边的垃圾堆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我想如果饮料罐被扔在了那里,我们根本不可能发现它和今天的案件有任何关系。”
“课长,我明白了,”平筑把终端递给广司,指了一个地方说道,“是死亡时间。”
广司看了一眼后,也马上明白了凶手一定要把饮料罐留在现场的理由。
“死亡时间已经被推定为今早七点之后了啊,”广司扬了扬嘴角,“警视厅那帮人越来越离谱了,死亡时间居然可以这样随便地按照现场物证来推定?”
“没错,好像正是因为那个饮料罐,才进一步认定了土屋的死亡时间,”平筑说道,“课长当初猜得没错,死者血液中查出含有镇定剂,而那罐饮料里含有同样的成分。饮料罐底的出货时间是今早五点,考虑到饮料的运输时间和凶手的准备时间,死者最早也只能在七点喝到这罐饮料。”
广司回想了一下,那罐饮料上确实有“专供自动贩卖”的字样——全奈良的自动贩卖机都是在每天早上更新货品。所以如果出货时间是在今天早上的话,那罐饮料不可能在昨晚被死者喝到,警视厅大概就是凭借这一点认定了死亡时间不会是昨天晚上。
“从死者口腔中提取的残余饮料和罐中所剩的饮料对比来看,它们的成分和镇定剂配比是完全一致的——当然,这并不代表死者喝的一定是这一罐。”平筑转头说道,“课长,我们差点被凶手骗了呢。”
广司明白平筑想说什么——凶手或者凶手的共犯在今早又买了一罐相同的饮料,然后按照相同的镇定剂配比调制好,再扔在案发现场,这样就能成功干扰警方对于死亡时间的判断。
“不过,这样一来事情也变得很简单了,”没等平筑说话,广司便笑了笑,重新启动了汽车,“饮料罐被留在现场的唯一理由,就是让我们注意到上面的出货时间,凶手肯定是想借此干扰我们对于死亡时间上限的推定,从而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平筑,告诉警视厅那边我们的推测吧,土屋不会死于今早以后,恰恰相反,他肯定是死于昨天夜里。这个凶手也真够蠢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拙劣的不在场证明。”
车载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打断了广司的话。电话仍旧是警视厅那边打来的,他们带来了一个更加出乎意料的消息:土屋的身体是非自然人的。
“是这样,”电话那端是法医的声音,“尸体的左心室里发现了一块微小的悬浮植入电极,但早已经失效了。这种电极是二十几年前被植入第一批合法克隆终端体内的。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吧,那时意识传输技术才刚刚起步,克隆终端也不是很多,还没有面部特征纹这种东西,也没有全球定位芯片,心室电极就是区别他们和自然人的特征——哦,对了,我已经查过了那时的档案,没有发现脱离控制的克隆终端,估计土屋这具身体是当时待销毁的实验品,不知为何竟然长大成人了。”
广司应了一声,然后挂断了电话。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广司笑了笑,“克隆体是不会被允许衍生出意识的,所以土屋的意识肯定是后来才被植入的。看来我们有必要查清这份意识到底属于谁,还有这具早期的克隆身体究竟是怎样变成土屋的,没准这会是案件的另一个突破口。”
“需要把这件事也加入我们的调查范围吗?”平筑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了一支笔。
“不必这么着急,”广司稳稳地开着车,“如果白川沙优那边调查顺利的话,这件案子就可以了结了,我们也不用费劲去追查二十年前的事情。而且,二十年前的克隆身体并没有现在那些公用终端的识别特征,我们完全可以把土屋当成自然人对待,这不会对我们的调查造成什么影响。克隆人的事还是等有必要的时候再去追查吧。”
第四社区的大门就在广司眼前,那里聚集了很多人,吵嚷的声音让广司有些心烦意乱。他把车停在了门口,和平筑一起费力地穿过一层层人群。
距离他们几十米的地方,沙优刚刚把明美披在前面的头发拨到了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