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值班的护士进来巡房,问墨贤:“阿公,晚上吃得多吗?”
“还不照样喝白稀饭?”墨贤的脸马上阴沉下来,满肚子的怨气立即迸发,他埋怨说:“在这里都躺了十多天了,不是血化验,就是小大便化验,不是做b超就是做ct,什么毛病也没确认。倒是天天挂几瓶盐水,白白浪费了这住院的钱。”
“是啊,你们医院好歹也得给个准确的说法,定个出院时间什么的,也好让我们家属安排日常工作和生活呀,”想回家的周爱菊抱起墨一一,转身站到墨安身后说:“我们都是靠上班养孩子的人,哪有这没个准的无限期的天天往医院跑呢?”
戴着口罩的护士也不知有没有笑,但温和的声音还是让墨贤很受听的:“阿公”,来县城的医院看病的都是家境不太富裕的乡下人和县城附近的郊区居民,有钱的乡下人和城里人对本县医院的医疗水平和医生的业务技能都不太相信,有病没病都喜欢往市府的中心医院跑,连个小感冒都觉得只有大医院才能治得好。
这里的医生对待病人的态度也的确不那么友善,普通门诊也好,专家坐诊也好,都牛逼的不行。对于不会说普通话的老龄患者,他们也丝毫没有耐心,常常在经过一番程序性地问诊后,就给患者提出两个可供选择的用药方案,一是进口药,二是国产药。好比打狂犬疫苗一样,也是给你两个不同价格的打法,然后问你选择彼此价格差一倍不止的高价疫苗还是低价疫苗。本来,我们都以为狂犬疫苗是全国统一一种的,而且需要分若干次进行。但这里的医生给出了优与差的两种选择,很容易引导患者产生疑虑,有疑虑肯定就得发问。如果此时你若多嘴地问上那么几个问题,比如高价疫苗和低价疫苗的功能都有哪些不同?注射时间各需要多久?在这里开的注射单子到异地的医院是否能够继续注射?等等,坐你对面的‘知名’医生的眼睛里,已经开始显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了。如果此时你还不马上闭嘴,还要继续问出更多的疑问,他就把笔往桌上一拍,果断地问你一句:“你跟我说是打还是不打?”
‘打’也是这里医院的方言,意思就是问你要不要打针。毫无疑问,当然得打,不然,你上医院干嘛来着?
“选好一点的还是差一点的?”
当你还想再问一次“哪个效果好一点”时,医生已经‘刷刷’两下,头也不抬地写好了药方,撕下来给你二告诉你:“去门口缴费,缴费后会告诉你去哪里拿药,拿药回我这里再看。下一位。”你看着只有他们医院内部人员看得懂的‘草书’,懵懂间就被下一位患者催促及时让出坐诊位置,门外还有一长龙队伍等着呢。
有一句说一句,这里的护士倒是亲善可人。病人们都暗自估摸着这些白衣天使在进入医院之前都是些出身农村的乡下姑娘,只有她们才会按着当地乡下的叫法。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是阿公阿婆,中年人为阿大阿姐,时尚一些的叫美女帅锅,怕打针的小孩子叫男子汉和小仙女。。。。。。总之,没有哪个年龄段的病人是她们所不知应该使用的适合称谓。她们不但叫法令人受用,声音还特别甜美软和,如夜莺般婉转悦耳动听,如风拂树梢,悠扬清纯,令人陶醉,叫的每个病人的心里都感觉像个亲人。
值班护士带着口罩,也看不到她的脸色是否如声音般带着蜜糖和微笑,她说:“阿公你可别着急,这病得慢慢看。您老七十多了,辛苦了一辈子,难得这么空闲下来的。在这里有病治病,没病当疗养不也挺好的么。”
说得墨贤心里甜滋滋的真像喝了他自个养的自个采的蜂蜜,但他碍于儿子媳妇都在的尴尬,就假装着不高兴地哼了一声说:“你以为我是你们县城干部啊,什么没病当疗养,阿公我是一地道农民,哪有这么多闲钱住这里来疗养。”
值班护士依旧声音温和地安慰道:“阿公,现在政策这么好,城里跟乡下没什么两样啊!城里人有医保,你们也有新农保,花费不大的。”
墨安插话说:“爸,医生说的有道理,这住院花不了几个钱的。大哥也交待过我,只要你把病看好,多少钱是我们两兄弟的事,不用你操心的。”
“他倒说的轻松,”周爱菊瞪了墨安一眼,嘀咕道:“姨父在这里都快半个月了,也没见他们来过,都是你一个人来回跑。工作也丢了,再这样下去,我看你问谁要钱给姨父治病……”
“你先带一一回家吧,”墨安制止了周爱菊的牢骚,压低声说:“你别在这里说这些话,让爸听到不好,他会难过而不配合医生好好治病。”
“他能听得到就好了,”周爱菊嘟囔着又说了一句:“你大哥不会是骗你的吧,到时候他人也不来,钱也一分不出,让你一个人扛着,我看你怎么办?”
“不可能。你先回去吧,我等一下值班的医生,问清今天做了ct的状况后就回去。”墨安边说边强行把周爱菊和墨一一送进电梯后,返回病房。见那护士还在,便问她值班医生会在什么时间查房。护士告诉他说晚上的值班医生还在开会,没特别紧急的话,要过一个多小时才会到。墨安便摆好陪护用的折叠床,说:“那我等他来了再走,陪在这里跟他们说说话也好。”
护士的大眼睛稍微闭小了些,这一定是在口罩里边职业化的微笑着。她转向对面的病房边走边说:“阿公真是好福气,有这么孝顺的儿子。”
靠门的1号病友老李也羡慕地说:“大哥你算是好福气了,有个儿子天天陪着你,儿媳妇还会煲粥给你吃。我进住院只比你早一天,你有没有看到我儿子来过呀?人影也没见到过。真不知道,当年为什么要生下他们。”这老李看起来比墨贤小几岁,身体表面还算硬朗,腰间挂了只尿袋,据悉是两个月前做了膀胱切除手术,这几天住院复查来了。
“我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到最后要挂个尿袋过日子呢?”墨贤没心思被人羡慕,觉得这也没什么可羡慕的。儿子伺候老子还不应该吗?他只担心自己以后是否需要这样的尿袋。一个人,连尿尿这样的事都失去了感觉,顺其自流,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味道?
“一个袋子要二十块钱,一个底盘要五十块钱,一个星期起码换一次,全要自己掏钱买,不给报销,不给补贴。导管要两个月换一次,一换就要两三千,哪来这么多钱耗?”老李继续诉苦:“这年头,说是有新农保,但这药费贵成了天价,有的还不能报销,怎么折扣都是花费不起。像我们这样的病,儿女们要是孝顺,就还有几年活头,不然,真他妈没个活头。”
“你也不用这么操心,”坐在老李床边的老李的老伴说话的声音有如她悲伤黯淡的脸色,张口就是呜呜咽咽要马上大哭一场的节奏:“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花得起花不起的,你还不一样要生病?实在病不起,我们也只好回家呆着认命。儿女们都有他们自己的小家,也要赚钱吃饭,养家糊口,总不能丢下小的不管,专门来管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