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凯峰没有回话。
她看着他默默将衣服穿好,走到她床边蹲下,脸上带着她熟悉的柔软神色。他没有凑很近,伸出温热干燥的掌心贴住她的面颊,然后慢慢说道:“嗯,我今天……就不留下来了。”
他的手在她脸上轻蹭了几下,作势要收回,却被易礼诗一把按住:“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的人其实是她自己吧!她害怕他其实没有她想象中想她,害怕他今天晚上愿意跟她上床只是为了一炮泯恩仇,她还害怕他今天晚上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她扣住他的手,抓得很用力,但他没有挣扎,顺从的回握住她的手。
她心神稍定,又听见他说道:“田佳木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易礼诗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件事:“你知道了?”
“嗯,在我比赛回来后不久。”
易礼诗不意外,以田佳木的性格,估计也没打算瞒他,因为她根本就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她只会觉得这些都是她应得的——没有她,别人连考试机会都没有。
可是,田佳木不会想到,如果不是她家把那个岗位放出来,那几十个包括易礼诗在内的陪考的考生,原本有机会去报考别的岗位,也不会将大半个月的经历浪费在这个永远都不属于自己的岗位上。
享受了资源的既得利益者怎么会和被剥削者共情呢?
易礼诗是个很记仇的人,她绝对不会圣母到去原谅田佳木,但这件事情毕竟过了这么久,回想起来也没了当初那股一定要争口气的劲儿,她只是觉得没意思,为这种人生气伤情不值得。
“虽然她是你的表姐,但我不会……”
“你不用原谅她,”段凯峰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我也不会原谅她。”
再多的话他便不肯再透露了。
其实,易礼诗并不希望他因为自己的事左右为难,所以对于他们这段关系,她老是会自作主张地替他进行选择。如果她先做出了选择,那她就不必承受有可能会到来的失望。
说到底,只是因为她太懦弱而已。
“那你能原谅我吗?”她轻声问他。
原谅她一开始想要接近的人不是他;原谅她在他知道裸聊真相的当天就因为田佳木的事情迁怒于他,不顾他的挽留,一定要连夜离开;原谅她从来没有为他们这段关系能顺利走下去而做出过任何努力。
他的面容在夜灯的渲染下显得有些哀伤,几次试图张嘴,都无法发出声音,倾诉对他来讲实在是太困难了,易礼诗看得一阵心疼,忍不住将他的手牵到嘴边亲吻。
她像顺毛一样的安抚让他渐渐平静下来,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如果你问的是谭子毅的事情,那我没有立场怪你,你本来就不认识我,加到我微信也只是阴差阳错而已,我也相信你不是故意要瞒我。我生气的不是这件事情,我生气的是——”
他深吸一口气,滞涩了半天,才接着说道:“关于田佳木的事情,你一点都不相信我,你觉得,我没有能力保护你,或者,你甚至根本就不相信我会站在你这边。你从来就没给过我机会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直接宣告了结果。”
一针见血的指责让她顿时涨红了脸,但她无从辩驳,更难以辩驳的是他最后那句话——
“其实,你就是没想过,要和我走下去。”
说不出话来的人,变成了易礼诗。
而段凯峰,自从打开了话匣以后,便有了一鼓作气的勇气。他从来不想向她要求什么,但是,他更不想像这样不明不白的陪她玩恋爱游戏。
“你现在这样,是想和我达成什么关系呢?”他用食指轻轻地磨挲她的嘴唇,带着隔了叁年的时光都无法消解的情意:“我的心意,一直都没有变,而你,我希望你能想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她的眼眶渐渐红了,眼皮一眨就流出两行泪珠,他一下子便乱了心神,抬手轻柔地帮她拭去,然后站起身来倾身在她眼皮上吻了一下,稳住想要拥抱她的情绪,狠心说道:“你想明白了联系我,再见。”
易礼诗咬着牙抱着被子,看着他慢慢走到门口,拉开门之前,他又回头对她道:
“你开始问我在害怕什么,我可以回答你。我害怕,你会不会有一天,又突然觉得自己不快乐,然后跟以前一样,随意地通知我一下,就直接离开,连商量都不肯跟我商量。”
她现在重新和他搅到一起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易礼诗直到第二天下午下课了还在想着这个问题。她唯一确定是事情是,她不想失去他,但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拥有他,她还是没想明白。
昨天晚上没找到她人的音乐老师一见到她就一脸揶揄,凑到她耳边问她昨天晚上房里是不是藏了一个男人。
易礼诗和相熟的同事私底下聊天时都很放飞自我,几个单身女老师一起出去聚餐的时候老是忍不住聊着聊着就开车,各个都是思想上的巨人,特别是有一个学汉语言文学的老师,每次都能爆出金句。反而是那些有男朋友的,对这种话题会更加矜持一点。
其实这名音乐老师也就是随口一问,但易礼诗却突然心虚得很。
是藏着个男人呀!
她的脸颊在夕阳的光影里被打上了两坨自然的腮红,心跳徒然加快,一直到走出教学楼,她还是没有平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