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只是站在那里目光也不知落在哪一处,公主府前长街寂静,没有商贩也没有酒楼,只有蒲柳落了叶子随风荡着,比乌衣巷还要冷清。
见到朱翊婧一身华贵云锦时他的眉头皱了一下,“长公主殿下穿成这般模样是要抢谁的风头?”
他心情不佳,也不在意朱翊婧会如何想,今日能到这里来不过是为了兑现当初的承诺和阻止她弄出什么事情,所以他想到什么便说了。
寿光县主的婚仪即便是假的,那在外人眼里也是皇城一件大事,康南再尊贵也不该一身正红前去冲撞。
朱翊婧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住晏闻,突然听到他的质问才意识到他们已然不是过去的关系了,她想了一下,双手端庄地叠在腹前,而后极慢地勾出一个笑。
“既然你不喜欢,我去换一身。”
晏闻抬眼看了下天,估摸着宴席的时辰快到了,他不想在大门口纠缠,看了一眼朱翊婧,目光不无警告,“不必了,长公主殿下爱穿什么穿什么罢。”
今日晏闻不想与她同乘马车,因此骑了马来,他翻身上马却被揪住了衣角,朱翊婧在马下看着他,声音很轻,“你就这般厌恶我?”
“我若说没有想什么风头不风头,只是想穿这身来见你呢?”
她眼睛起了水雾,然而马上的人甚至没有分一个眼神给她,“长公主说笑了,微臣哪来的胆子说厌恶二字。”
说罢,晏闻拉了缰绳往前踱了两步,挣开了她抓住衣角的手,神色冷漠地对她道,“还请长公主上轿。”
朱翊婧顿在原地,她的手再一次僵在半空,残忍又讽刺。最后,她摆了摆手,跟着她的丫鬟见状,赶忙低头上前,打开了马车的木门。
她最终没再说什么,低头进了马车,长裙曳地,高冠环佩叮叮作响。
两侧木门合上的瞬间,她看见晏闻那身素白的衣衫毫无犹豫地转过了身,往定侯府而去。
朱翊婧靠在马车壁上,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随着摇晃的车身闭上了眼。
宽大的衣袖有一点温热,那里有刚才丫鬟端来的一壶酒,远洋带回的陈年佳酿已在宫中放了三十年有余,拿来作为祝约大婚的贺礼也算是看得上了,她想。
第64章大婚(二)
亥时,定侯府。
在挂满红绸的别院里,商赢精疲力竭地躺在一张竹塌上,满面愁容地看着朱婳捞鱼,她不知道这小县主怎么上一刻还哭哭啼啼的,下一刻就精神满满地要下水捞鱼。
天上挂着月亮,定侯府两个婢女也一脸愁苦地守在栏杆处,生怕金尊玉贵的新夫人掉下去。
商赢今日被抓来陪朱婳也是迫不得已,祝约没有什么能够托付的女眷,朱婳又是个孩子的脾气,招猫逗狗想一出是一出,必需有人看着。
商大小姐望着高高挂起的红灯笼,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
她很累,正琢磨着怎么劝这位小祖宗回屋呆着,一只手就伸到了她面前,朱婳抓着一只从池子里捞上来的鱼,兴奋道,“姐姐,看!我抓到了!”
“嗯,婳儿天下第一最厉害。”商赢眨眨眼提神,这是朱婳继砸了祝约两个花瓶,弄花三幅画卷外抓到的第一条鱼。
她哄孩子一样,摆摆手让侍女去拿了一个白瓷笔洗,装了水,将游鱼放了进去。
那是一尾红鲤,背上缀着白纹,红艳如晚霞,白胜于落雪,是十分名贵的品种。
被放进笔洗后它先是晃了晃尾巴撩起一圈水波,然后四处游了一下。商赢惯见高门大户将此物养在府中招福,却鲜少有人把它抓上来,她垂眸看着这只生灵不停地撞到边缘又不停地尝试,然而笔洗只有巴掌大小,根本无处可去。
人中龙凤,终困樊笼。
世间人与人层级分明,于是总有上位者在大权得握以后给予旁人无端羞辱与讽刺,直至将人逼得无路可走,逼得疯魔,最后再扣上一顶大逆不道的帽子。
商赢不解,她听说过朱家兄妹的过往,都是熬日子过来的,应当明白被欺凌被羞辱的痛苦,为何又要将此加之于旁人?
自古以来,圣贤书都说造反绝非什么好词。然天下太平之时为权欲而反为恶,那么朝局动荡忠臣无端被杀而反呢?
商赢叹了一口气,真切地觉得难受起来。
朱婳显然还兴头上,她摘了发冠后行动自如,嫁衣下摆已经全部湿掉,名贵的云锦变成猩红色,织金衣袖也被岸边枯藤勾花了线。
她不落座,只是蹲在商赢脚边,用手指去勾那只被困在一隅的小鱼玩。
商赢看着这场景,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她对朱婳道,“婳儿喜欢这只小鱼吗?”
朱婳想也不想,“喜欢。”
商赢摸了摸她的头,循循善诱道,“你看啊它在池子里能游来游去,还能和其他小鱼一块耍趣。如今婳儿因为喜欢它,却要把它关在这个小碟子里,它是不是太可怜了?”
朱婳勾着鱼尾的手指一顿,旋即抬起眼,她思索了一下,一双瞳孔明亮清澈,而后小心翼翼道,“它不开心吗?”
商赢道,“如果把婳儿关在一间小屋子里不许出来,婳儿是不是也会不开心?”
朱婳又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她没再说话,而是端着笔洗回到池子边,将游鱼倒了进去,红鲤晃了一下尾巴,立马游进了暗处的假山石洞中,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