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梧盯着朱端,“祝襄在手,曲靖府就不足为惧,三大营也是探囊取物。”
第82章北塞
,凉州城外。
篝火在营帐前闪动了几下,军士交谈之声在夜间响起。
刚结束一场战役,他们饱含着几分欣喜和庆幸,撕着城中百姓送来的牛羊肉放到火上炙烤,然后一口咬下,灌一口烈酒,后知后觉地感受着人世间的平凡快意。
凉州卫这些年真正的交战少有,然而小纷争从未停止,硝烟滚滚的战场每天都会新添残肢腐肉。
承泽元年,他们也曾想卸甲归田,然而新帝一封旨意将他们送回凉州,要他们以风烛残年之身死守城关。真正的精锐则留在了京中三大营。
祝襄曾与帝王请奏放他们归乡,新征一批将士,皆被新帝以新兵无谋拒绝。唯一的好处是祝襄坚持上奏,多了不少贴补银子好奉养远方的家人。
世局已定,他们跟着祝家多年,守江山已是刻在骨血中。
皇命如此,自当死守。
揽江军副将钱牧川在下摆上抓了抓,擦掉了手中的汗,然后绕过喧嚣的人群端着一碗乌黑的药进了一座营帐。
帐内点着两盏昏暗的灯,祝襄坐在竹篾草草搭成的行军床上,咬着牙用绷带缠着手腕上一道割伤。
白色的药粉敷在殷红的伤口上,那里曾被蒙古铁骑的利刃击伤后又被突厥弯刀割裂,缝了针上了药还是瞧着可怖。
钱牧川将药丸放在祝襄手侧,看他一张脸苍白得骇人,忍不住道,“要不要让大夫再来一趟?”
祝襄皱着眉拨弄绷带,额上已经全是冷汗,他还有闲心朝钱牧川挤了个笑,“刚走呢,人家忙活到现在,给他吃两口罢!”
脱下的旧甲衣放在一边,上面的血已经被刷干净了。祝襄在风沙地滚了多年,如今已年逾四十,眼旁有了细碎纹路,却依然风神俊朗,气度不凡。
人人都道定侯府的公子生得好看。
祝小侯幼年在乌衣巷撒欢时就可窥见一双多情眉眼肖似其母,长大后的舒朗轮廓像极了其父,若不是性子冷恐怕早叫金陵城姑娘争破了头。
但是揽江军的老将再喜欢祝约,小侯爷在他们心里无论如何都越不过祝襄的。
钱牧川已经六十有余,他记得祝襄四岁起就跟着祝豫往军营跑,泥猴一样蹿来蹿去,一会儿摸摸他们的刀,一会儿又仰着脸笑嘻嘻地看他们练武。
十岁的时候祝襄已经跟着将士学了不少,他能挽弓骑射,也能耍刀弄枪。祝豫嫌他年纪小,不带他上战场,祝襄就鼓着脸在后头研习兵法谋略然后守着营地等他们归来。
等他十五的时候,少年郎轻裘朱衣,在塞外长河落日中披甲上阵,那当真是狂放极了。只叫钱牧川想起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
只可惜天子不收河湟,将士不肯归乡。
往后数十年,祝襄真就极少回到金陵,就算是新婚和祝豫离世也只是匆匆而过。
他在揽江军中长大,老将们看着他一步步顶天立地而变老。这些年的风波苦楚,钱牧川和将士都明白,却毫无办法。
如今朱端又来一道圣旨,旨中调派辽东将军接掌揽江军,念及祝襄有伤,择日回京。
“上头那位要做什么,寻志你应当清楚。”
钱牧川看着他,终于忍不住道,“陈琥是被塞外的人做掉的,剩下的锦衣卫还留在凉州城里。对上报说的是暴病,皇帝未曾明示,心里肯定已经埋了刺儿,他会放过你吗?这回所有将士留守凉州,只让你一人回京,他已经连瞒都不想瞒了!”
祝襄听他义愤填膺,随手将沾了血的布扔到一旁,叹道,“钱叔的意思和皇上的意思我都明白。”
“你明白个鬼!”
钱牧川低声喝道,他原本也是忠君之士,可眼见着凉州老弱病残苦守城关,几十年未见家中亲眷,眼见着他们枯骨黄土。如今看到祝襄受伤,一时气急,心中不免怨气丛生。
“小侯爷都明白的事情就你看不清,要我说,回京调了三大营直接杀了皇城,这皇帝谁爱做谁做,总比被拿捏为质的好!你以为小侯爷不报忧就是他过得好?!他那金陵城曲靖府比战场还难活!”
“钱叔。”祝襄打断他,他攥着绷带的手垂下去,语气平平,“我知道您心中有怨,你大可以去问问现在的揽江军十万老人,有谁愿意反?”
钱牧川立在如豆的灯下,树皮般的脸孔皱成一团,霎时没了声音。
“他们都老了。”祝襄见他平静,才接着给自己上药。
他有些难过,隔着帘帐能瞧见篝火跳动的影子,有香气飘进来。
“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虽苦,至少稳妥,多少人指望一份俸禄供养家中亲眷。若是举兵,且不说赢了要死伤多少,一旦输了,家破人亡。”
“三大营亦是如此,他们已归顺皇城,即便听命于祝家那也是皇上的兵。若我为质能保这三十万人平平安安,那就值得!”
钱牧川一言不发,他负手站在祝襄身旁,呼吸粗重,一双浑浊的瞳孔和双手都在颤抖。
祝襄一口灌下苦涩的汤药,平静道,“循如要杀陈琥的时候,我已经猜到会有今日。皇帝一开始没想杀了我,陈琥给我下的毒不重,不过是用我来警告牵制春山罢了。现在让我回京也是这个道理,但他不会真要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