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流域盛产中药材,明清以来汉口成为长江流域乃至全国中药材的主要集散地之一。
清朝康熙年间,怀庆府河内县、武陟县、温县、孟县在汉口的药材商集资兴建了药王庙,在乾隆年间重修药王庙,最初主要经营怀药贸易。在大清年间,汉口药材贸易极为发达,成为汉口商业一大行帮,被称为“药帮”,在药王庙四周都是经营中药材的商贾。汉口药王庙的药商在每年四月二十八日药王诞辰和八月二十日在汉口举办两次药材交易大会,在药王庙搭台唱戏,大摆宴席,放飞朱红风筝,全国各地药商云集汉口,盛况雄于武汉三镇。这种盛会成为了汉口一景,持续了五六个甲子。
进入民国初期,随着西医的进入,全国传统中医渐渐势微,西医逐渐成为医疗行业主体,汉口这个中药材集散地的功能逐渐退化。即使是集散功能退化,汉口仍然是长江流域难得的中药材交易地。
在汉口的街市,福伯缓缓地走着,以前曾听林老爷子讲过汉口中药材交易市场曾经的红火,没想到民国以来,这中药材市场一年比一年萎缩,一年比一年萧条。他连声叹息,心中也不停地感叹:“这个世道!林老爷子、老爷还说,中医势微,其实更多是国人人为的因素,北洋军阀执掌政权时期,也就是民国初期,政府颁布的医学专门学校规程中竟然没有中医的内容,更荒唐的是连当时的什么教育总长公开发表‘决议废除中医和不用中医’的言论。南京国民政府,也有些政策还歧视、限制甚至是摧毁中医的存在与发展。民国十八年,什么国民政府中央卫生委员会在全部由西医人士参加的会议上竟然荒唐地通过了《废止中医案》,要不是报界和一些知名人士的支持,恐怕中医要灭绝了!也只有林家这种中医世家,这种中医老字号,才能不受太大影响。现在这个世道,该有多少中医传承断绝,该有多少中医凋敝。哎--!”想到这些,福伯对林家也满是担忧,长长地一声叹息。
这次福伯只身来汉口,就是应林老爷子安排,过来先行看看中药材市场,等到重阳节后再和林老爷一起来采购些中药材。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不觉之中走到了一家西医诊所门口。福伯记得,杨安的爸爸就是死在这个诊所,没有想到这一晃竟是五年多了。福伯心想:“青林老弟,你的儿子都长成大人了,不知道你在那边可好?”福伯想着下午就去给青林老弟烧个香、送些钱。
福伯又向前走了不远,看到得月酒楼,又回头看着隔街斜对面的诊所,想着当初林修就是在这儿遇刺,还是青林老弟挺身相救,不然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看着里面的人在忙碌,福伯一看也快是午饭时间,索性决定就到这个老地方吃饭吧。
上午11点多钟,于满屯拉着客人跑到杨安最熟悉的街市,杨安知道前面就是那个让他失去爸爸的诊所。跑到诊所近前,杨安完全忘记了左肩的胀痛,眼中的水汽已经变成血色,仿佛又看到父亲听到自己的叫喊,竭力地把那块带血的麻糖递给自己,口鼻中冒着血泡,似乎想对自己说点什么,眼光里满是不舍与牵挂,还伸出带着血迹的右手想抚摸自己的脸,……。这时,杨安的眼中的水汽汇聚而下,无声地从滑过脸庞,他抬起右手捏住脖颈上的毛巾,偷偷地擦拭着泪水,“爸爸,都快六年了,你还好吗?妈妈,你在扬州还好吗?”
其实,杨安每次一看到这个诊所,都会满眼水汽,心里都会泛起那伤悲的底色与哀号。以前,他也曾在经过诊所、心态平静后告诫自己,过去的就过去了,自己已经长大成人,自己也是一个男子汉,不要再这么懦弱。然而,每每经过这里,都免不了一阵伤悲。只是,他也不知道今天眼中的水汽为什么会汇聚成泪水滑落出来。如果他细细想一想,就会知道是因为爸爸的忌日一天天临近。
于满屯拉着车,诊所已在身后,杨安仍然回首看了诊所几眼,好象爸爸的魂影在里面似的,好象有些不舍似的。
福伯走上了台阶,到了得月酒楼门口,心中一阵悸动:“安儿该不会跑到汉口了吧?”想到这,他向左转过身来,满心期待地看向斜对面的诊所,诊所门前并没有杨安的身影。
这时,于满屯、杨安刚刚跑了过去,得月酒楼已在他们身后几十步的样子。
福伯又向左微微转身,背正对酒楼大门,目光扫视街市,接着又向另一边的街市看了过去,看到刚刚过去两辆黄包车,他感觉那人有些怪怪的,有辆黄包车的左边还有个人穿着宽松的衣服,背着截竹子在跑,落后那辆黄包车一个车身,一边跑好象还在一边用右手擦着汗水。“噫,有点象杨安,哎,不对,怎么会是杨安,他怎么会跑这么远。真是老了,一定是我们想这小子想成这样,见到个子差不多的背影都会认为是杨安。”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福伯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感叹人老眼睛花,没有想到自己都已经快六十八岁了。
其实,刚刚跑过去的就是于满屯、杨安二人。如果,杨安没有执着地看着诊所,他会看到福伯。如果,福伯在台阶下回头看诊所和街市,他一定会看到杨安。
人生没有如果!人生,其实有很多次邂逅,都在执着中错过。人生,其实有很多次相逢,都在执着中错过。
下午,福伯坐着一辆黄包车出了城区。
这里,是一片坟茔,杨青林就埋葬在这里。这几年,李桂花心痛路费,自从离开汉口,母子二人还从未到这上坟。每年林修和福伯至少有两次到汉口,都会来这里上坟。福伯找到杨青林的坟头,坟前已经满是荒草。上次来是端午节后,这只是三四个月的时间,草是疯一般地长。福伯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如果不是练武出身,常年练习太极健身养生,身体也不会这么好,还能够到外地采购中药材。看着满是荒草,福伯没有埋怨,把买的香火、纸钱、纸花、火柴放到一边,弯下腰拔草。拔完草,又用手抚摸碑石,把碑石后面的墓志铭用手擦了擦。如果杨安在这里,他现在识字了,一定会看到碑后刻有“恩公杨讳青林碑”,墓志铭上记录了恩公杨青林的姓名、出生年月、籍贯、生平,并着重叙述了舍身救人一事。铭文最后还说:“乐善好施,帮衬邻里,口碑尤佳……舍生取义,其情动天,滚滚长江,悲歌不已。呜呼,恩公大义,流芳乡里,救命之恩,永志不忘”之语。
抚摸着碑石,福伯叹了口气,小声念道:“青林老弟,你在那边还好吗?安儿个头都长到大人那么高了,这孩子天分过人,书都念到初中了。今年,不小心把安儿给弄得离家出走,实在是对不起老弟,林家托人到处找了都有四五个月了,这孩子命也够苦的,不知这些时日在外面过得怎么样?青林老弟,如果你在天有灵,就让我们早点找到他吧。”说完,福伯已是悲从中来,老泪不禁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