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里,杨安的状态好多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一路上他思考了很多,父亲的意外离去,至死未闭上双眼,还是放不下自己和母亲。既然父亲希望自己和母亲好好地生活,那么就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杨安想着是不是回扬州看看妈妈,但又想到自己的冲动所造成的后果,心中犹豫起来。他还没有想好用什么来承担责任,而又不对家人造成伤害。思前想后,决定还是留下,暂时先练好本领,在这个混乱的世道里,也会多一丝生存的空间。
中午,没有在报纸上看到令人轻松的消息。抑或是上午去祭扫,让胡立德再次感受了生命的可贵,抑或是时间能够改变一切,那种备受煎熬的感觉倒是又减轻了不少。
胡立德叹了一口气,想到前两日报纸上说国民政府在劝诫张学良投降无效后,社会各界纷纷要求对张、杨进行讨伐,国民政府已决定任命何应钦为讨逆军总司令,集结兵力分东西两路同时向西安进逼讨伐张、杨。这是内战即将开始的节奏,既然已经确定内战无法避免,我一个普通的码头工人又在这杞人忧天干什么。想到这里,胡立德心里淡定了很多。
“前两天,报上说国民政府已集结兵力,向西安逼近,准备讨伐张学良、杨虎城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只是希望战火不要波及无辜的黎民百姓。”胡立德不咸不淡地说道。
桌上的四个人,面面相觑。
12月21日上午,戚大贵提着猪肉、糖果,去看望羊子大哥。从10月初那次看望羊子大哥以后,戚大贵每隔半月都会跑过来看一看。
天气越来越冷,对于咳喘病、受内伤的苦力来说向来都是最难熬的。羊子有咳喘的职业病,常年重体力劳动积劳成疾,又被货物压出了内伤,这段时间自然是度日如年。
在昏暗的小屋里,小江、小丫在煮着稀饭,灶膛里不时冒出或浓或淡的炊烟。雪芹端着中药正准备喂给羊子,只见羊子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小芹,不要再买药了,没有用的。俺怕是挺不过去了。”这声音极其的微弱,或许只有雪芹一个人能够听到。
雪芹小心地回头看了看灶台边上的两个孩子,小声说道:“一大清早,瞎说什么,老中医说了,你挺过了冬至这段时间,春天万物生发,你的病就会好。”
雪芹看着自己男人消瘦的脸已是皮包骨了,面色腊黄。几个月的伤病,即使是个铁打的汉子也要垮下来。这几个月,雪芹也是备受煎熬。从十岁那会,一个小小的村子,除了年老的不想出去的,全村都因为灾难分批外逃讨生活,他们是最后一批外逃的,没想到这一批二十多人,只剩下羊子大哥和自己相依为命,也是天意注定要成为一家人。羊子可会心疼人,从来没有让自己受委曲。雪芹觉得跟羊子在一起是最美好的事情。
就在前几日,雪芹请老中医来看病,跟着老中医去取药。雪芹恳请实言相告,那老中医犹豫了好久,看着雪芹期盼的眼神才说:“好长时间都没有碰到伤病交加的病人,伤和病还都这么重的人,怕是大去不远,‘春生冬至时’,如果挺过了冬至,就还有些时日。你们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你一定要坚强地生活下去。”老中医说完,雪芹已是泪流满面。老中医坚持没有要这一次的诊金和药费,看着这个满怀感激的女人离去,这个老人也是一声叹息。
其实,她天天和自己男人生活在一起,男人每天身体都是冰凉的,气色一日不如一日,自己又怎会不知道。虽然知道他将不久于人世,但她心底仍然不愿承认这个事实。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天,或许将要垮塌下来,他仍然是自己的天。这十好几年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的生活,让这个苦命的女人感受到人生的诸多美好,即使知道了结果,她还是不愿承认与接受,因为她还对老天存在一份奢望,哪怕这个男人能够多活一天!
看着雪芹执意要喂自己喝药,羊子无奈地说道:“也没几日了,真的不要再浪费钱了,给孩子们省省吧。”雪芹强忍心中的痛苦,近乎哀求地说道:“反正这药取回来,又不能退回去,先把它喝了吧。”羊子还是把药喝完。
雪芹正准备起身,羊子竭力拉住雪芹的衣角,示意她坐下,费力地说道:“小芹,俺这是真的不行了。你别插话,听俺说完,真的。俺走了,你们还要好好生活下去,胡老大他们三个人都是好人,东北爷们人仗义,会帮助你们的。这真的要感好好谢他们!上次,戚大贵来看俺,俺背着你跟他说,请求他照顾你,他答应了。”
“胡说什么!”雪芹气恼地说道,满眼水汽地看着自己的男人,知道他这是在交待后事。雪芹对胡立德三人是十分认可的,她也觉得戚大贵是个好人,但听到男人想将自己和孩子托付给大贵,和他一起生活,让自己接受这个男人,一时没有准备,还是难以接受。
羊子着急地连连咳嗽,从枕边拿出块破布将自己的嘴堵住,雪芹看到男人又在吐血,心疼不已,泪水滑落清秀的脸庞。
羊子擦完嘴边的血,接着费力地说道:“你还年轻,孩子们还小,也要生存。听俺说完,俺已把这事给小江说了,他很懂事,他能接受大贵和你在一起,小丫还小,倒没有什么。虽然脸上的疤痕怪吓人,第一次来俺家时,把两个孩子都给吓着了,但大贵真是个好人,东北人实在,你看现在他们都把大贵当作亲人。”
羊子看到伸手擦拭挂在雪芹脸颊上的泪水,双眼注视着女人的双眼,担心地问道:“你看,中不中?”
雪芹透过晶莹的泪花,看到了男人最后的担忧。
“你说,中不中?”羊子用手揪扯着雪芹的脸蛋,语气满是担忧与哀求。
雪芹心里虽然一时难以接受,但是,知夫莫若妻,她又何尝不知道这是自己男人的一番苦心,从不愿浪费钱治病,到安排好自己和孩子以后的生计,无一不是在尽一个男人最后的责任!
雪芹抬手抓住自己男人的手,连连点头答应。
羊子终于还是没有挺过冬至,心爱的女人还未喂完那碗稀饭,就安祥地离开了这个充满苦难的世界。
走进棚户区,还未靠近那栋小屋,就听到那一家三口撕心裂肺的痛哭,戚大贵这个东北爷们了也不禁伤心落泪。在屋外站立了一阵,大贵拭净眼角的泪水,毅然走进了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