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东郊,十里驿。文学迷WwW.ΔWenXUEMi.COM
春雨邑轻尘,驿边柳色青。
亭阶凝碧痕,空遗丝履新。
十里驿亭边一顶小轿,几个灰衣仆从待立在侧。
邓焕端坐在亭内石凳上,垂手静默。
不多时,微润的官道上渐渐传来阵阵马蹄声。
邓焕抬起头来,双手撑着石桌,缓缓站了起来。
过一会,两道人影,一白一青,兔起鹄落,闯入眼帘。骏马仍在奔驰,只是稍稍缓了来势,白衣人却已经一翻身,落在地上,紧接着手中缰绳一抛,丢给了身后的青衣人,自己只疾步上前,远远的便唤开来:“老师!”
邓焕向前一步,正要行礼,白衣人却上前紧紧挽着:“老师!”
邓焕微微笑,语气却是严厉:“陛下身系天下,怎可如此行动不端!”
赵恪一笑:“老师教训的是!六郎记得了!”
邓焕听见赵恪自称乳名,十分严肃,软了七分,剩下三分变成唠叨:“陛下乳名,如何能对臣下宣讲。”
“小时候老师也这样唤六郎……”赵恪一面说一面把邓焕扶到桌边,却又皱了眉:“老师,你的身体……”
邓焕摆摆手,只细细端详着赵恪。高堂明镜悲白,原来这年轻鲜活的生命便是那镜子,感慨间语重心长一一吩咐:“老臣老了,走前能见六郎一面,就满足了。方才坐在这驿亭中,仿佛把这几十年的光阴又看了一遍,哎!真是老了!”
“老师!”赵恪皱皱眉:“六郎交代了州府,您尽享儿孙满堂的福气……”
邓焕点点头,坐了下来,别过头去,官道边一溜的柳树,也不知道是谁裁的,这样碧绿整齐,早已经不是寒鸦不住啼的深秋苦寒了!回过头来,又是人间新颜换白头。
“臣僭越了……”邓焕不觉间握着赵恪的手,有片刻的恍惚:“六郎小时候,老臣也曾这样牵着你的手,那会儿六郎的手才那么一点大小,软软的……曲妃娘娘也总是六儿、六儿的唤……
“老臣与获罪流放的林泓林大人奉召教导废帝与六郎,两人都聪慧绝伦,只是废帝心高气傲,六郎灵透明睿……一眨眼,臣这就要走了,老臣这心里……”
“老师,”赵恪低着声音,想起惨烈的凤元党争,那时他也才记事。一夜之间,血流成河,三哥哥的外祖一族被残杀殆尽,而他的三哥哥,才九岁就被太皇太后废弃。他这个先帝的遗腹子,因此意外得以登极。从那时开始的残酷岁月里,邓焕的严苛与用尽心力的保护,成了他人生里奇异记忆,宛如虎毒不食子般充满血色妖娆却又萱草般馨香温暖:“老师大约不曾料想六郎最后竟成了……”
邓焕略点头:“朝堂风云变幻莫测……半是人事,半由天命……”说着警醒,肃了脸:“陛下已是授冠之君,然朝堂之上……陛下任重道远,切不可掉以轻心,这可是身家性命,国家社稷!”
赵恪恭敬回答:“六郎总记得老师的教诲!”
“陛下,老臣……先帝突然薨逝,后事多有仓促不及……然先帝怀着的志向,老臣却是能知道。先时先帝锐意革新,景怡王也收复西夏,奈何这场突变。陛下,个中曲折,老臣只觉惊心动魄……”
“老师……”咋闻先帝旧事,赵恪只觉得浑身如针刺一般,急欲了解,却又怕人窥视,犹豫间还是问:“当年……”
邓焕颓然摇头:“老臣……当初风声鹤唳,老臣只是御史台中卑微的监察御史……心中疑惑却不得而知。只是此番大变,也着实动了朝廷根本,这才引致凤元三年到五年的党争。”说着又抬头,满脸忧切:“六郎!切记保重,万不可将万金之躯置于危墙之下,此社稷之根本!”
赵恪失望,却紧接着一肃,眼中暗涌着杀机,拳头握起来,直至指节白。
邓焕看着赵恪露出情绪,却又觉得释然:“老臣啰嗦了……六郎的秉性……六郎与废帝,老臣私心却更爱六郎忍于一时之气,精于观人面色,察于时势差异。虽忧虑叹息废帝落此下场,但为江山社稷计,更喜六郎手握乾坤……曲妃娘娘明达如此,她去时,对六郎也是极放心的。陛下,老臣于乡野浮萍之间静候陛下扭转乾坤迎盛世的佳音……只是”
整了整神色,邓焕挺直了腰杆:“有几句话,老臣不吐不快。”
“老师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赵恪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