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压低声说:“规矩是人定的,明着不行,还不能暗着来吗,说到底,不都是为了剑盟名声。”
在座之人眼波涌动,不无赞同。江希年眉头紧锁,深知这是下策,如今却别无他法了。
他捋了捋下颚长须,叹道:“若是我现下前去应战,或许……”
众人纷纷劝阻:“万万不可,那人剑法阴毒,叵测莫变,右使都折于他手,切不能让副盟主上前冒险。”
江希年嗤笑一声,在座弟子悉数被杀怕了,这已丢了剑盟一半的脸,又怕他堂堂副盟主也死于普鲁剑下,剑盟的脸便丢干净了。
江希年沉声说:“盟主信中也说得分明,不许我应战,要不然,我如今非去杀个痛快,给战死的弟子血耻不可。”
他面色铁青,怒骂在座众人:“正大光明地战死在敌人剑下,不耻,畏战而想尽阴损招数暗袭对面,才是真正耻辱。”
他将自己摘了干净,一番话说罢,座内鸦雀无声,忽得有人笑了一声,带着点揶揄的意味。
江希年被戳中心事,一掌拍在榆木案几上,敦实的沉木哗然裂开,帐帘也被他的掌风掀开大半,露出帘后之人来。
江希年见了来人,面色稍霁,众人随他一并站起身,做了个揖:“少主来了。”
来人一袭鸦青短袍,简朴的布帛扎着一戳漆黑的发尾,深长的额发半掩着眉目,他挟一簇粗砾的风雪走入帐中。
他看着江希年,客气道:“副盟主所言极是,父亲既不允你出战,自有他的道理,我也不愿做畏战之人,既然副盟主不能出战,便由我一战罢。”
众弟子相视一眼,各怀心思,但还是劝阻为多,江希年亦是不允,周怀晏摆了摆手:“我应战,也是父亲的意思,若是剑盟位列第三的高手也死于敌手,也许剑盟真的该更新换代了。”
江希年面色复杂,周怀晏交待完一些事宜,理了理周身装备便要提剑上前应战,江希年在后方追住他,递给他一只面具。
他若死了,也不能叫人认出死的是剑盟的少主。
便是不得宠的少主,也是剑盟的人,将在耻辱的血口上添更重的一笔。
周怀晏也不多言,接过,戴上了,冲入到雪夜中去。江希年同众人在后举着火把,追着他的身影,心内不免有所希冀。
若经这一役,一雪前耻呢。
第2章狼吟
峰顶空旷,风声猎猎,手可摘星,周怀晏将冰冷铁铸的面具戴在面上,朗声一呵:“剑盟弟子,前来应战!”
许久,四周寂寂,无人应声,只有他身后众弟子手中的火把哔啵作响,烧着一丝活气。
周怀晏也不懈怠,食指一下一下拭着剑身,拭到月色掩藏一半时,对方打着哈欠露了脸,怪他扰了歇息。
对方粗眉大眼,眉骨高耸,是典型的普鲁人面相,他被吵醒,颇有不耐,用生涩的中原话说:“这是你们的新战术吗,专挑人入睡的时候打架?”
他那张脸,周怀晏在脑中想了无数遍撕碎的场景,立时气血上涌,也不废话,提剑就上:“剑盟杀你,不挑时候!”
对方也不轻敌,拉出剑来,不忘嘲笑道:“连脸都不敢露,到死没个名姓,也敢说杀我?”
周怀晏被戳中痛处,出手便施尽全力,他使一柄柳叶纹路的短剑,可攻可防,柔韧却锋利,这时剑身裹着寒光,似片片菱状冰刃,与对方迎面相交。
浮光掠影,凤啸龙鸣,双方俱是震得虎口发麻,周怀晏眉目一凛,他琢磨了许久对方的路数,这时,对面会出杀招。
普鲁剑客使得一柄纤细雪白的长剑,入地时,是窜动的百足虫,下海时,是游弋的水蛇,若隐若现,阴诡变化,伺机而动。
对方手势极快,剑影交错间,已过了十数招,周怀晏知道,都是虚招,他接下这些招数,竟已渐渐觉得吃力。
再下二十招,眼前便模糊起来,身上已挂上数道血口,对方却毫发无损,周怀晏只见得一片花白,似皑皑白雪倾天覆地,而对方剑刃时闪时烁,变作一只银蛇来,要咬他颈项。
假的,假的,周怀晏心中警铃大作,前一个剑盟弟子便是这样死的,太快了,根本看不清,逼在颈上的,是虚招,真正的杀招应在前胸。
他一手握剑柄,一手抵着剑刃,横在胸口要挡下一记,但敏锐地觉察到眼前那银蛇大喜,长大血口吐着芯子直向他颈项扑来,杀意逼近他咽喉。
周怀晏输了,他要死了。
电光石火间,耳边有如金石相交之声,听得周怀晏一阵嗡鸣,正恍惚时,入目是一俊逸少年冷淡的双眸,再一恍神,他胸前被猛灌了一股重力,向外推出去三丈之远,周怀晏重重撞在红松树下,受不住咳出几口血来。
身后剑盟的弟子远远向他跑来,江希年一个箭步上前,搀起他跌落的身子。
周怀晏再抬眼,却看见普鲁剑客面上来不及收回的错愕神色,他引以为傲的水蛇般的长剑被宛如天降的少年齐齐截断,失了杀人的兵器。
那少年也没有趁火打劫的意思,他将手中的长剑收回身后的木匣中,那剑剑身质朴,无任何雕饰,只是剑锋处似有残缺,细看又状似小兽的犬齿。
他收回剑,对普鲁剑客说:“你的对手是我,你既没了剑,我也不乘虚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