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仲文心里有气,对余穆尧,对元瑞锋,都是余怒未消,他那会儿是劝过元瑞锋的,让他勿要出兵西山,元瑞锋拨了一部分兵力,还是去了,余穆尧最后也没服管教,几次三番拿性命冒险。
他哪里还有功夫理会元琴一腔愁怨,若元瑞锋在场,恨不得连着一起骂了。
他掀起帘子来,恰好与余穆尧碰个正着,余穆尧一双蓝黑的眼眸亮得怕人,叫他吓了一跳。
余穆尧直冲冲便撞他怀里来,双手箍着他的腰背,将他抱了个满怀。
萧仲文皱眉:“干什么?”
余穆尧下巴搁在他肩上,嘴唇凑近些便能碰到他细白的颈项。
余穆尧含糊说:“先生向着我说话,我心里高兴。”
昨天夜里,营里的大夫拿芦根捣成的膏药给他服下,余穆尧的喉咙好上许多了,他方才起床,嗓子有些沉哑。
余穆尧:“先生再多说说吧,我好高兴啊。”
萧仲文:“你别找骂,滚去洗漱,回头去灶房里找些吃的。”
余穆尧不舍地放开他,萧仲文见他胸前缠满绷带,胳膊没破的地方一块青一块紫的,迁怒的话滚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他冷声说:“在这里待着,元瑞锋若来找你,他爱跪你就让他跪着。”
说罢他也不理余穆尧是什么反应,丢下余穆尧,转头去找了徐靖。
徐靖一路风尘仆仆从边关线上赶回来,九河城是徐家营据点,沿着九河城往西北方向,连着五座城池,都是战火连天,屡屡遭普鲁进犯。
徐家营不是正经的朝廷部队,充其量算是民兵,纵使徐靖在边关一带已小有名气,也只是同普鲁那方打打游击,做些接济城内百姓的活儿。
这次元瑞锋闯下祸事,险些让王甯率兵把窝都给端了,徐靖必定心急如焚,萧仲文一进帐门,便见灯下他脸色铁青,一只胳膊还吊着绷带,挂在脖上,疼得直抽冷气。
听说是着急赶回来,落马摔着了。
徐靖见他来了,招手让坐。
萧仲文开口便问:“元瑞锋来过了,你给了个什么处理结果?”
徐靖脸上生硬地挤出些笑,一边又疼得抽气,看着龇牙咧嘴,很是滑稽:“萧师弟这么着急我罚他呢?”
营里人都道徐靖和萧仲文是旧识,少有人知道二人都曾是当朝李首辅的学生,徐靖年纪不过四十,长了萧仲文十岁,也曾与萧仲文一起拜在李清正门下,共处过一段时日。
萧仲文屈起指头算算:“他意气用事,这次死了五十来个兵,险些叫两千人都搭在山里,老家还差点让人抄了,不罚不能服众。”
徐靖道:“我降了他三级,让他管马匹和武器库去了。”
萧仲文不语,徐靖话一转:“你是觉得我罚太轻了?”
“你还要用他。”萧仲文一语中的,“也是,营里一部分民兵,都是他集结来的,你的副将黄缨,元瑞锋曾有恩于他,对他一向很是追随,这事说到底事关元瑞锋家人,血脉至亲,有情可原,你罚得太重,就要丢了营里一部分人心。”
徐靖叹气:“仲文懂我。”
他又道:“我倒很想提点你,若能得你辅助指点,徐家营日后必能发展壮大,只是你来的日子不长,看着又年轻,我贸然用你,恐怕很难服众。”
萧仲文自觉是担得起这话的,没有客气,也不倨傲,说:“我本也没图在你这谋个一官半职。”
他想想,意有所指地调侃一句:“若我真要求个什么位置,你能给我什么?让我顶了元瑞锋的职务,赐我做军师?徐师兄你可越来越有当朝将军点兵点将的样子了。”
徐靖知道他说什么,苦笑一声:“你何苦揶揄我,徐家营的崛起实在出乎我意料,如今我手中握兵一万余人,若不是如今边关动荡,朝廷还用得上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我们去了,晚些天下平定了,朝廷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徐家营。”
徐靖:“你别看我如今威风,边关这么多人苦于朝廷逼压,各个追随于我,可我心里常常愁闷,若我为守家国,同普鲁人战个不死不休,死在沙场之中,倒还痛快了,偏我手里握着那么多弟兄的性命,我虽盼着天下太平,若一旦停战,徐家营又该怎样安身立命,我还护得住这帮弟兄吗?”
他苦恼地抓了抓头发,窘迫地问萧仲文:“你说李首辅……老师会帮我们吗?”
萧仲文低眼,没回这话。
他沉默一阵,道:“你知道此次是王甯带兵夜袭徐家营吗?”
徐靖自然是知道的,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事情,他与王甯曾几度碰上,但都心有灵犀,枪箭一致向外,徐靖还不死心:“我曾想过,晚些炮火没这么大了,我便向朝廷服软,他们愿意诏安是最好,若不愿,我给够银钱遣散了队伍,也是最坏的一条路子了。”
萧仲文简扼道:“最坏的路子,是朝廷物尽其用后,将你我打为贼寇。”
徐靖心中虽有数,还是顿觉悲怆,他苍白道:“王甯没有这样说,他说起兵突袭是因为争夺粮草和炭火。”
萧仲文淡淡讽道:“你若杀王甯,你就会彻底被贯上草寇的帽子,他既然知道你不会杀他,动又动不得他,又何必告诉你实话呢。”
“一场一万兵力的蓄谋已久的夜袭,不会是只为抢夺区区一批粮草的,这是试探,或是为了彻底剿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