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公子又哪里理他,只身在先,众人在后,转瞬间,已驰出十数里地,朝着龙腾山庄后山而去。哪些又过了片刻,方振已超上那鲍姓僧,但于孟公子相距却是渐渐远了。方振威向前遥望,但见孟公子的身形在林子中晃了几晃,便不见了,自知再去追他,也是徒劳无功,只得与鲍姓僧各自归返。
回到原处,鲍姓僧见众僧俱各默然不语,莫不凡正朝己相望,不禁又愧又悔,道:“莫师兄,让他……让他跑了,却如何是好?”莫不凡怨道:“方才我叫你休要于他争气,你偏偏不听。这人平素与人相处虽然甚为随和,但却是心高气傲之徒,你想似他这般人的,听了你那咄咄逼人的话语,便是本不想真逃,又如何不逃于你看?”他这话虽是怨言,语气却颇和。鲍姓僧黯然半晌,忽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那辛姓僧插口道:“鲍师兄,什么跑了和尚路不了庙,我们不正是和尚么!你这话可说得大大的没彩头啊。”莫不凡也不去理会那辛姓僧,向鲍姓僧道:“鲍师弟可是说他在苏州的亲友们?”鲍姓僧当即应道:“正是。这人轻功了得,我们既拿他不到,何不去将他的至亲好友通统看管起来,何愁他去而不返。”莫不凡沉吟道:“这个……这个……”那褚姓僧皱眉道:“不可如此,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少林派行事恩怨分明,岂可牵累无辜。若是如此施为,日后传了出去,岂不累了我少林派数百年清誉,到那时,我们就万死也莫赎自身之罪了。”众僧一听他这话,当即点头道是。莫不凡见众僧一致赞同,说道:“褚师兄说得极是,拿人事小,我少林派的名声,日后却不可遭武林中人腹诽心谤。”鲍姓僧道:“依师兄之言,该怎么办?我们这许多少林派掌门方丈亲炙的‘朗’字辈众弟子,同来拿一个无名小子,结果却让人家从眼皮底下眼睁睁地逃脱,此事日后若传扬出去,又好听了么?”他这话一出,众僧默然半晌,褚姓僧道:“不管如何,此法决不可取,但那孟公子此时已跑了个无影无踪,不知身在何处,眼前是找不着他人了,大伙只得从长计议了。”正没理会处,叶盛近前说道:“这位褚大师说得极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切不可牵连他人。那孟公子本来是说愿赴少林而去的,但他后来忽然改了主意,这个……”不禁将眼光向鲍姓僧一望,但随即避开,道:“……他毕竟还是一个年轻人,不免有好强之心,但他为人倒也颇为稳妥持重,说不定不久便回,也未可知。”鲍姓僧一听,心中才大不乐,道:“听叶庄主言中之意,他逃走之因倒全是因我而起的了。”叶庄当即道:“不敢……”后面随口要说的本是“决无此意”,但他觉得却是如此,因之这四字将要出口,便又咽了下去,顿了一顿,又道:“只是在下觉得那孟公子并不是那种遇事便脱逃之人,在事情未能大白之时,想他是不会如此便撤手不理的。”莫不主听他言中之意,对孟公子颇为回护,心中对他不由得一阵烦恶,但喜恶之情却不将形于色。鲍姓僧冷笑道:“叶庄主倒真了解他呀,莫非他于你是忘年之交么?”莫不凡一怔,道:“不是,在下于他相识不过数日。”鲍姓僧哈哈大笑,道:“只不过数日!只不过数日你对他又如何能够这般了解?哼哼,我看他早就存心要逃,只是未得良机而已。他做了亏心之事,又如何敢真的只身前往少林寺,他岂能不知羊入虎口之理!”莫盛知道纵然再说,亦是无益,也不愿跟他多作口舌之争,暗叹一气,暗想:“少林派中怎会有这般弟子,好生蛮横无理,在事实尚未真相大白之前,又非证据确凿,听他的意思,倒是一口咬定莫云是为孟公子所害。”
世人秉性各自不一,有些人便是有师长们严加相律,但生性刁蛮者,亦是难得与常人一律。叶盛这么一想,对少林派的严规戒律,也就不疑了。
忽然一僧一声惊噫,指着前方道:“褚师兄,快看那儿!”众人当即转头看去,不禁都有是一怔。叶盛亦是一怔,但随即不惊不异,望着远方含笑颔首。
第四十七章 身赴少林
方振威大奇,叫道:“怪了,他方才跑了,现在如何又回来了?”但见孟公子飞奔而来,与众人相距十余丈之处,方才缓缓停步,向众人一望,随即又踏步而前。有几名少林僧人互使个眼色,即便趋行迎上,恐他忽然又要逃走;想再次将他围住时,却见他神色泰然,却不知怎地都不由得收住了脚步,停立当地。那褚姓僧叫道:“休要拦他!”说着向前方众僧挥了挥手。在前那几僧见了,都侧身站在了一旁。
孟公子原本是一时心血来潮,兴起之下,忽然有了故意脱逃之念,但并非真走,微存戏玩之心。待他独身在先,已将身后众人撇下后,眼见此处风景清幽,忽起向往泉林之心。他想起自己自在双香楼替宋波解忧之后,便陷入了江湖中一波三折、接踵而来的诸事当中,后又在龙腾山庄观玉大会之时,为取回青龙玉,却又机缘巧合的救下了叶如婷,一路奔波,身心俱惫,已不复以往每日平平淡淡的日子。他以往是每日都要去自己店中喝酒的,还是每喝必醉,但现在他的这些习惯也都在无奈之下,渐渐改转。孟公子一个人在后山林中信步而走,他此时余兴已尽,不禁生有兴叶索然之感,一想到今早众僧到来,是要带己前赴少林,但这一去是祸是福,实是难料。他又想了片刻,一声兴叹,便即展开轻功,循原路而回。
当下孟公子见这几僧让在一旁,不徐不疾地来到莫不凡、褚姓僧、叶盛几人面前,向褚姓僧拱手道:“方才在下行举荒唐,还望各位大师勿怪。”莫不凡斜眼看向他,道:“你走都走脱了,却又如何去而复返?”孟公子道:“方才贵派各位大师言语咄逼,也是在下少年心性未泯,见眼前情形,忽生荒诞之念,与众位开了个玩笑,并非是存心真去不返。”莫不凡目光闪烁,露出一种猜忌的神色。褚姓僧一众亦是神色犹疑的瞧着他。只听方振威呵呵笑道:“原来你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呢,这个玩笑倒有趣得紧,小朋友,你的轻身功夫当真天下无人能及。了不起!我佩服你!”挑起了大拇指,满面钦佩之色。叶天明知道姐姐叶如婷为孟公子从温翔空手中所救,他也知道那温翔空之人,江湖上都言道他轻功天下第一,当世无人可匹,而孟公子却能从他手中救下人来,那他的轻功自是极为了得,或恐比温翔空尚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他未能亲眼目睹过孟公子的轻功,方才得见,大为折服,眼望着孟公子,尽带敬服之色。
孟公子听方振威称赞自己轻功天下无人能及,忽地想起了郑婆与那救她而去的黑衣人来,向方振威说道:“方老先生太过赞誉了,这轻功天下无人能及之语,晚辈愧不敢受,万万不敢当的。前段时日,我便见到两人,这两人的轻身功夫当真了得,而这两人之中,尤其那男子轻功更佳,瞧他身法行速,就不下于晚辈。”方振威双目圆瞠,道:“此话当真?”孟公子道:“当真。”方振威犹疑,想了一会,又道:“听你这话,这两人中另一人似乎是个女人,她的轻身功夫也似你这般了得么?”孟公子微一沉吟,实话说道:“只稍逊于我。”方振威听了,皱眉半晌,又搔腮捻须,道:“那男的,看样子我是比他不过的了,与你也是相比不过的,但不知我与那女的相较轻功,谁更胜一筹?”孟公子听他问地奇怪,又见他样子可笑,笑道:“那女子老先生你是见过的。”方振威顿时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半点头脑,喃喃道:“我见过的?”问孟公子道:“我自来此,一月有余,也不出庄,几时见过有这般轻功女子哇?”说罢冥思苦想起来,却想不起半点头绪。
孟公子近他前低声道:“郑婆!”方振威双眉一竖,叫了起来,道:“什么?你说的是那个恶毒的婆娘?”那晚之事,除萧明望两师兄弟、宋波,还有一个黑衣人与那自称为乾坤大明宫“郑婆”之人外,再没有其他人知道了,因之孟公子提到“郑婆”时,若是寻常之人,定会对他所说的这两个字觉得奇怪的。当下方振威也不问孟公子是如何知道自己那晚是在追夺青龙玉时才见过郑婆的,只道:“正是,正是,她的轻功却是很了得的,我跟师兄二人,从未出龙腾山庄之时,就紧紧在她后面跟着,最后直追了大半个时辰,追到一座小山上,虽追他不上,她却亦甩我们不脱。最后还是被一个黑衣人给他拦下来的呢,不然,还不定要追赶她到几时呢。嗯……嗯,那毒婆的引蝎术倒也古怪之极!那时我跟师兄不小心中了她的迷魂香……嗯,再后就是那个黑衣人将我们把青龙玉夺下交还给了我们,又后来呢,放那毒婆走了,我跟师兄在离去之时,竟见得满山遍野都是一群群、一阵阵的蝎子,正向我们原先打架的地方快速爬去。现在想想,倘若那时我跟师兄中的迷魂香的药性未能够驱出,全身无力的躺在地上,待那群蝎子到时,我们这两把老骨头恐怕就给那一群群的毒蝎子给吃了。”他说到这里,不禁踱起步来,看了一眼众人,又道:“嘿,那晚那黑衣人还真够意思,将青龙玉夺下之后竟交还给了我们。对了,他还替一个傻头傻脑的小子解了迷魂香的药性,但奇怪的是,他当时也在那里,怎么他就没事呢?”他说到后来,已是喃喃自语,凝眉思索。众人不知所云,只道他一个古怪的老头子忽然胡言乱语起来,但听到他语中提到青龙玉之时,也都不由得一凛,再凝神来听,但听来听去,他似是述说他所遇到的奇怪之事,却始终听得糊里糊涂。
方振威沉思了好半天,忽向孟公子道:“对了小朋友,那黑衣人替那傻小子驱出迷魂香的本领倒也厉害,便如你替叶娃娃驱毒的本事一般高明。那时在青龙玉的碧光照耀之下,只见那黑衣人伸手在那傻小子的后背放了一下,那傻小子便哇的一声,就从口中喷出了一团紫气,看样子,那傻小子当时是将所中的迷魂散的药性给全吐了出来。就是不知那黑衣人是谁?他那轻功恐怕可以于你并驾齐驱吧?”
叶盛父子、管家徐青三人自是知道那晚二老去追盗玉之贼之事,只是方振威两师兄弟回庄后只将青龙玉交还了叶盛,于追贼所见所闻却懒于提及,故而叶盛等对此不甚了了。这时听方振威说了出来,这才隐隐约约知道那晚发生了不少触目惊心怪异之事。莫不凡及少林众僧不知原由,听在耳中,自是不明所以,直到方振威提到一个替人驱除迷魂香的黑衣人来,拿他与孟公子为叶如婷的驱毒的本事相较,竟说得是一般高明,又说他与那黑衣人在轻功可以并驾齐驱,这时莫不凡心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黑衣人?孟公子?驱除迷魂香?替叶侄女解毒?”他心念瞬息万变,不由得想到:“莫非这中间有什么关联?”心中已隐隐觉得孟公子便是那晚的那个黑衣人,否则他又怎么知道方振威在那晚是见过那个所谓的郑婆的。当即向方振威问道:“方老先生,你说才所说,我听着甚感有趣,只是没大听得明白,不得要领,难得其趣。”方振威听说甚喜,嘿嘿笑道:“你想听听我跟师兄那晚所遇到的奇闻怪事,好,这事我连叶庄主也不曾于他说过,这会儿正好说给大伙儿听听。”兴致勃勃地便将那晚由追拿窬墙之盗郑婆开始,直至将青龙玉带回交到叶盛手中之止。他说到精彩处,喜不自胜,提到那晚遭遇不顺之事之时,又是满面气恼,声色并茂。孟公子早已隐隐觉得,由他尽情尽意的说到底,于己来说,实不是妙事。待他说完,愈是惊恐,暗想:“众人已听他说完那晚之事;定会想得到那晚我并不在当场,若来问我何心知道郑婆之人在那晚是方老先生所见过的,我却何言以对。”不禁微微摇头;暗叹一气,又想道:“没奈何,到时有人来问及此事;只得承认了我便是那晚的那个黑衣人。但我若承认那个黑衣人是自己,又有我先前所言莫云为一黑衣人所杀众云云,恐那莫不凡立即便会将那万碧空所扮的黑衣人说成是我,如此岂不更坚他疑我是杀他儿子之心。”
第四十八章 身赴少林
莫不凡待方振威说完,心中更无怀疑,悲极愤极之下,却朝天大笑起来,只是笑声中带着无尽凄凉悲苦之意,却哪里像是在笑。孟公子见他如此,皱头深锁,复喟然长叹。莫不凡笑声忽止,呼出凄厉的声音道:“黑衣人……孟公子……黑衣人……孟公子……”双目如炬,电也似地忽向孟公子扫来,神色惨然,道:“听方老先生这么一说,阁下便是那黑衣人无疑了吧!”方振威一怔,道:“你说他便是那晚那个黑衣人?你怎知道?”转头向孟公子扫量良久,见他颀长瘦削的身形立的笔直,与那晚所见那黑衣人在身材上相较,颇为相似,又端详良久,不禁点了点头,自语道:“像,却有几分相似。”孟公子已打定了主意,事已至此,迫无无奈,只得承认那晚的黑衣人正是自己所扮。这时他心下倒觉坦然,神色间甚是从容,眼望着莫不凡、方振威等人,只听不语。
叶盛望望孟公子,又望望莫不凡,转头再望望方振威,又惊又疑,问道:“方先生,我只听你说‘像,却有几分相似’,却不知什么像,像什么?”他虽是这么问,但心底已隐隐约约地明白了方振威意中所指,只是未能确定,这才有此一问。方振威又瞧了瞧孟公子的身形,道:“瞧他身材,却与那晚所见的黑衣人相似。”莫不凡当即沉声道:“替人驱药的本事一般了得,轻功亦是伯仲之间,如今身形又像,若说巧合,天下又岂有这般巧法!”向孟公子喝道:“你自己说,那黑衣人可是你么?”孟公子淡淡一笑,道:“不错,正是在下。”那少林众僧听他亲口承认他正是那黑衣人,只当他便是那个害死莫云的黑衣人,当即就有几个挺身而出,喝道:“好啊,果然是你……”孟公子不待他们叫喊完,大声道:“那晚那黑衣人却是在下,但杀害莫大侠之子那黑衣人,却是另有其人。”他发这话时,气沉丹田,中音充沛,如雨水里天空国忽起了一个霹雳一般,顿时便将那几名僧人的呼喝声盖没了。这声音钻入众人之耳,清亮有力,众人耳中嗡嗡作响,一时间都怔了一怔,但随即又走上两僧,揎拳捋袖,蠢蠢欲动,欲将杀人拿下。
叶盛见状,忙道:“且慢,孟公子他并未直认他便是那害死莫贤侄之人,还请众位大师稍安勿躁,让他将话说清楚了。”也不待众僧可否,立即转头向孟公子道:“公子,那晚那黑衣人果然是你么?”孟公子点头道:“确是在下。”叶盛微一沉吟,又道:“既是如此,请恕叶某冒昧问句话儿,但这并非是我对公子你有所疑心,而是莫大侠之子之死倒也扑朔迷离,眼前你又自认那晚那黑衣人便是你本人,也难怪莫大侠会疑你便是杀他儿子之人。在下现下问出,希望公子实言相告后,能解去莫大侠对你的疑心。”叶盛生性敦厚,他自是相信孟公子并无杀害莫云之举,这时来问,其心却是希望孟公子实言说出之后,莫不凡便会对他消除疑心。孟公子与他几日朝夕相对,对他已十分了解,知他这时相问,是要为己脱疑,当下淡淡一笑,道:“叶庄主自问便是。”叶盛道:“那我就直问了吧,那晚公子你如何会扮作那个黑衣人,因何在那小山之上?倘若公子相告之言合情合理,不见破绽,那莫大侠对你自会少有一分疑心。而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