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头继续看状纸,就听门外衙役高声喊:“婺州刺史崔公、别驾赵公、司马白公,前来旁听断案!”
嗯?这仨老家伙怎么来了,是听到登闻鼓响,过来监督我吗?武康不敢耽搁,示意衙役搬太师椅,来到大堂中央相迎。吃瓜群众两边分,三位大佬迈四方步进来,武康赶紧抱拳见礼:“司法参军武康,见过崔公、赵公、白公。”
衙役们搬来椅子,站班衙役往门口挪,衙役把书吏书桌搬开,三把椅子放正堂两边。等书吏落座,崔义玄说道:“老夫自任婺州刺史以来,第一次闻登闻鼓响。武参军务必慎重,务必断好此案!”
老崔坐上太师椅,看到手拿折扇的九娘,脸上登时阴云密布,鼻下长须轻微颤抖。武康嘴角闪过坏笑,干咳两声,煞有介事吩咐:“左右,给讼师武崔氏,也搬个太师椅。”
此言一出,崔义玄那张老脸,由阴云密布,直接黑成锅底,胡子抖动弧度更大。赵别驾、白司马对视一眼,眼中闪过戏谑。
九娘狠剜武康一眼,再次上香式抱拳,咬着银牙解释:“武参军容禀,崔士之‘士’,为士人之‘士’,并非姓氏之。。。”
“够啦”,崔义玄一声厉呵,瞪着武康喝道:“休要磨蹭,继续断案。”
武康点头应诺,瞄了眼委屈的九娘,心说你爹不让你坐,可别记恨我啊!重回座位正襟危坐,仔细审阅原告状纸,越看眉头皱的越紧。心说这案子太简单了吧,九娘竟然做原告讼师,这不给自己找罪受吗?
读完最后一字,武康抬起头,看着泪流满面戚秦氏,斟酌片刻后问:“戚秦氏,你在状纸上说,昨天戌时,你家小郎的拨浪鼓,不小心扔进刘家。你夫郎不忍小郎哭闹,翻墙去刘家拣拨浪鼓。本官问你,是也不是?”
戚秦氏啜泣点头,断断续续说:“武公说的是,宝儿哭闹厉害,郎君翻墙。。。”
惊堂木响,武康板着脸呵斥:“本官问话,你只需要会答‘是’,或者‘不是’,切莫多言!”
“本讼师有话”,九娘唰的展开折扇,不卑不亢道:“《永徽律》言,主管断案时,应耐心倾听两造辩词。问案要有理有据,不能拘泥于格式,更不能以言语、动作,干扰两造辩词。武某斗胆,请武参军决断!”
这话差点儿把武康噎死,这是在教训我吗,岂有此理啊!怪不得官员讨厌讼师,我都不待见了!崔义玄呼吸更重,胡子抖的更剧。另外俩老狐狸,眼中戏谑更浓。
武康干咳一声,问被告刘自友:“原告状纸中言,死者翻院墙入你家中,你将其杀害。此言是否属实?用什么器物杀人?又为什么杀人?统统据实讲来!”
刘自友回道:“参军容禀,确实是我打杀戚义仁。当时正在睡觉,被家里狗叫惊醒,打开门一看,一人影在院墙下摸索。我以为家里来了强人,随手拿起舂米石锤,冲过去将其打杀。”
武康传下令签,验尸奴很快来到,双手端着托盘,上放血迹斑斑石锤,“武公容禀,奴已验过尸体,伤痕与此锤吻合,此锤就是凶器!”
示意验尸奴下去,武康看向刘自友说:“既如此,你画押吧!”
左边书吏起身,拿着写好供词走过去,把供词铺在地上。刘自友蹲下仔细查看,接过衙役递来的笔,在上面签名画押。撩起袖子右手蘸印泥,在衙役的指导下,摁五指印和手印。
武康看向戚秦氏,轻叹口气说道:“《永徽律》之《贼盗律》,第二十二条言,诸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者,勿论。而知非侵犯而杀、伤者,减斗杀、伤二等。戚永浙、戚秦氏,听本官解释。”
说到这又是一声轻叹,解释道:“天黑以后,闯入别人住宅庭院以内,闯入者抽四十藤鞭。主人杀死闯入者,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戌时五刻是一更天,已经是夜间时辰。戚义仁翻墙进入被告家,已经构成犯罪,捡拨浪鼓不是特殊事故,更不是犯罪借口!至于你们的诉求。。。”
武康沉思片刻,说道:“戚义仁不是迷路乱投,不是酒醉错乱,也不是年老、幼小犯有疾病,更不是体弱妇女,不符合‘而知非侵犯’。所以,本官不支持状纸,依律判被告无罪!”
大堂一片哗然,旁听者议论纷纷,刘自友洋洋自得,三大佬不置可否,戚家人显然接受不了。戚秦氏放声痛哭,戚老丈也老泪纵横,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武参军主持公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不能无辜枉死啊。。。求武参军主持公道。。。”
看着戚老丈痛不欲生,武康也不是滋味儿,可法律就是这样,谁都没有办法。不能因为溺爱孩子,就铤而走险触犯法律。无奈摇摇头,正想作最后判决,九娘再次喊道:“武参军容禀,此案另有隐情!”
这嗓子太洪亮,小姑奶奶都破音了。武康再次拍响惊堂木,站班衙役齐呼“威、武”,场面安静下来。九娘脸红脖子粗,武康哭笑不得,只能无奈道:“还有什么隐情,还请武崔氏明言,本官定详加勘察!”
崔义玄一个眼刀,武康头皮痒;九娘一个眼刀,武康头皮麻。伴随着一声冷哼,冷冷声音袭来:“武参军容禀,戚、刘两家是邻里,戚家因为贫寒,共用刘家院墙。五年前,刘家盖新居,竟霸占戚家三尺宅基地,重新拉起院墙。”
听这话武康懵了,难道案情要反转吗?眼角余光不经意扫到,狗头军师在后门徘徊,赶紧使眼色让他滚过来,压低声音问:“老苏你说实话,本朝有没有房产、地产之分?就是宅基地不是你的,上面的房子是你的?”
苏军师果断摇头,凑过来低声耳语:“请恕标下孤陋寡闻,从没听说过房地产!按照本朝规矩,土地、房屋一体,地都不是你的,房屋更加不是你的!”
武康不由得撇嘴,再次正襟危坐,九娘继续陈述:“盗贼律之夜无故入人家,关键在于‘家’字,指的是庭院住宅以内。刘家跨占戚家宅基地三尺,那道院墙就是戚家的。被害者死的地方,就在院墙根,尸体贴院墙躺,完全在三尺之内。”
九娘得理不饶人,言辞更加咄咄逼人:“也就是说,被害者戚义仁,是在自家院子遇害;也就是说,夜无故入人家,不能作为断此案的依据。恭请武参军明察秋毫,将行凶者绳之以法,为被害者讨回公道!”
大反转果然来了,吃瓜群众瞬间高潮,交头接耳乱哄哄的。特别那几个狐朋狗友,看热闹不嫌事大,竟然带头嚷嚷,请求明察秋毫。崔老狐狸也高潮了,悠闲的捋着胡子,瞥了眼另外两只。另外两只没了戏谑,坐在那眼观鼻、鼻观心。
这小娘皮欺人太甚啊,都把俺塑造成糊涂官了,简直岂有此理!惊堂木砰砰拍响,“威、武”声随之而来,大堂再次寂静无声。武康寻思着,既然这次注定要栽,就给未来媳妇捧哏吧。
被告刘自友脸色煞白,眼见大势不妙,赶紧跪下喊冤。武康正愁找不到出气筒,当即猛拍惊堂木,疾言厉色呵斥:“本官让你说话了吗?再敢不请自说,治你咆哮公堂之罪,老实给本官闭上嘴!”
刘自友差点吓尿,啪叽瘫软在地。武康鄙视两眼,埋头奋笔疾书,盖上司法参军印,交给狗头军师。待老苏离开,看向九娘问:“武崔。。。武讼师,刘家霸占戚家宅基地,可有真凭实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