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讶异的是,我走回城堡时,科拉姆身着格纹裙的贴身护卫已经在大门旁等着我了。他说,我若能在科拉姆的私人密室等候,科拉姆会十分感激。
科拉姆私人密室内的长框窗敞开着,一阵风吹过屋子,穿扫过鸟笼里的树丫,风吹树摇加上喃喃鸟语,让人有仿佛置身户外的错觉。
当我进门时,科拉姆正伏在案上写字,他一见到我便停笔,起身致意。简单寒暄问候之后,科拉姆领我走向抵着墙边的鸟笼。我们细细欣赏小巧的笼中鸟在被风撩拨的枝叶间蹦跳活动,鸣声啾啾。
他伸出手指,穿过笼网,语气平淡地说:“杜格尔和菲茨太太都说,你有替人看病疗伤的本领。”一只小巧的灰色白颊鸟显然很习惯科拉姆的伸指动作,飞冲下来,利落地停在他手指上,它的小爪子抓着指头,翅膀微张保持平衡。科拉姆长茧的指头轻柔地戳抚着鸟头。我看到他指甲周围肥厚的指皮,心里纳闷着,他不太可能做过什么苦力啊。
“处理那点皮肉伤也不太需要什么技术啦。”我耸耸肩膀说。
他微微笑着:“也许不太需要什么技术,不过,要在一片漆黑的路边处理这种事,可就需要点技巧了,对吧?况且菲茨太太也说,你医好了她折断指头的小帮手,今天早上还治好了被烫伤的女仆。”
“这也不难。”我说,心里寻思着他的意图何在。他朝随侍招招手,随侍很快就从写字台的抽屉里取来一只小钵。科拉姆掀开钵盖,将钵中的种子从鸟笼缝眼儿间撒进笼子。笼中小鸟就像许多颗小板球,弹跳地飞落在地,而科拉姆指上的白颊鸟也飞下去加入地上伙伴的行列。
“你跟比顿家族没关系吧?”
我记得菲茨太太在我们初见面时也曾这么问过——“所以,你是个术士啰?是个‘比顿’。”
“没有。这个比顿家族的人跟治病有什么关系吗?”
科拉姆讶异地看着我:“你没听过比顿家族?比顿家出身的医护者在全苏格兰高地可说是名声响亮,他们有很多都是行医江湖的人。事实上,我们这儿就有过一个,他待过一段时间。”
“有过一个,那他怎么了?”
“他死了。”科拉姆淡淡地说,“得了热病,一个星期内就走了。此后我们除了菲茨太太,就没人会给人治病了。”
“菲茨太太似乎挺能干的。”我想起她处理詹米伤势时的利落。一想到这就让我又想起詹米伤势的成因,心里不禁冒出一股对科拉姆的怒气。不过,冒出我心头的不仅是怒气,还有戒心。我想起对于领地内的众人而言,科拉姆就是法律、陪审团及审判官,而且他显然也习惯于事事皆依自己的意愿而行。
科拉姆点点头,依然专注在鸟儿身上。他撒完剩下的种子,偏心地把最后一把独留给一只晚来的灰蓝色刺嘴莺。
“噢,是啊,她对这些事还挺在行的。不过菲茨太太要忙的事情可多了,这城堡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大小事她都得注意,还要照顾堡内所有人,包括我在内。”他突然带着迷人笑意说着。
科拉姆趁我报以微笑的空当,接着说:“我在想,你现在手边也没有什么大事,也许会想看看戴维·比顿留下的东西。你可能知道他那些药剂的用途。”
“这个……我想是吧。那就看看吧,有何不可?”事实上,我已经厌倦在园圃、储藏间、厨房里打转的日子,好奇地想瞧瞧这已故的比顿先生的随身药品有哪些。
“大人,我或者安格斯都可以带这位小姐去看。”随侍恭敬地建议。
“约翰,你就别没事找事了。我亲自带比彻姆女士过去。”科拉姆对这男人礼貌地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科拉姆步履艰难地步下楼梯,而且显然痛苦不已。尽管痛得如此明显,他仍旧不求协助,我也就不便出手相助了。
比顿先生的诊所在城堡的偏僻角落,藏在厨房后方。这个空间什么都不像,活脱脱就像是前任主人在此安息长眠的坟场。这个狭窄阴暗的房间位于城堡外墙,只有一扇窄小的窗子安置在高处,让日光划开空气照进屋内,分开高拱天花板和地面之间的幽暗和阴沉。
我的视线越过科拉姆,望向房内阴暗的最深处,辨识出一座附有十多个小抽屉的高柜,柜上每个抽屉都有以花体字写成的标签。各式大小、形状的壶罐瓶瓮整整齐齐地排放在台柜上方的架子上。从台面留下的残渍和研钵中覆盖的坚硬沉淀物来看,比顿先生显然习惯在这里调配药物。
科拉姆走在前头,踏进房内,脚步扬起的亮闪微尘旋升在光束内,就像破墓而入时扬起的尘土。他在原地伫立了好一会儿,让眼睛习惯黑暗,接着缓缓地左顾右盼往前走去。我想,这也许是他第一次进入这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