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旃赶到宫城时,门前密密麻麻已经等了许多人,领头的是景元和的堂兄东海王景越,宫门关得紧紧的,任凭如何叩门请见,内里值事的宦官始终都只回一句,陛下有令,谁也不见。
“陛下病着,如何能够下令?显见是太子的意思。”景越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如今正是该众人勠力效忠的时候,太子岂能将我们都阻拦在外不许相见?”
谢旃沉声道:“不如请陈太傅出面。”
太子太傅陈奂,景嘉的授业恩师,三朝元老,德高望重。景元和膝下只有景嘉一个儿l子,自幼便立为太子,多年来储君生涯一帆风顺,是以性子十分自负不肯听劝,其实就连陈奂出面也未必能压制住,然而此时也只能指望凭着师道尊严来施加压力了。
太傅庾寿道:“我已经派人去请了。”
话音未落,宫道上便有一辆车急急行来,正是陈奂,不等车停住便已下来,叩着宫门道:“请禀报太子殿下,陈奂求见。”
门内又传来宦官冰冷的声音:“陛下有令,今天谁也不见。”
陈奂正色道:“我求见太子,并非陛下,速去禀报。”
内里没有回应,众人一时也不清楚是不是去禀报了,天色看看暗下来,透过高高的宫墙看见里面零星亮起来的灯火,像一只潜伏的巨兽,不动声色望着这边。
谢旃拢拢裘衣的领口,喉咙里又犯上痒意,取一颗药丸含着。
他知道景嘉为什么这么干。近来东宫与朝臣之间的矛盾越发尖锐了,朝中主流是要与民休息,以淮泗为立足点徐徐图之,他和庾寿、景越、张抗这些人都是持此主张,但景嘉东宫一派力主乘胜追击,甚至景嘉前些天还私自联络了荆州的流民帅,许以官爵和后援,命他们攻击刺史,先行举事。
景嘉此意应当是想倒逼景元和起兵攻取荆襄,荆州大郡地势险要,又能制衡长江中下游,若是攻取,则景嘉的威望声名立刻就能达到最高,可与北伐之功并提,只可惜他既无筹划又无后援,流民人数少兵力弱,荆州又是代国重兵把守的州郡,是以流民刚刚起事就被镇压,数千人几乎全军覆没。
消息传来后景元和重重申饬了景嘉,顺着联络流民这条线往下查,又查出景嘉在汤沐地擅自增加赋税,豢养私兵之事,景元和勃然大怒,昨日还曾召见他商议如何处置,今日突然中风,不知是怒大伤身,还是有别的缘故。
时间过得飞快,天已经黑透了,宫门依旧紧紧锁闭,内里的宦官终于回了话:“陈太傅请回吧,太子殿下今天谁也不见。”
门外一片哗然,景越这几个性急的吵嚷着要撞开宫门,强行进去探病,谢旃不动声色,打量着在场众人。诸王、三公三师、镇前镇左几个将军都来了,但掌握宫禁护卫的领军将军、护军将军并不在,至于东宫僚属,太子三师只来了陈奂一个,少傅、少师都没踪影,太子宾客、太子冼马这些也都不曾露面,消息是全都递了过去的——也许这些人,便是景嘉敢锁闭宫禁的底气。
“开门!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到陛下!”景越等了多时,怒气上来,一脚踹到门上,“诸位,我与陛下同胞兄弟,诸位乃是陛下左膀右臂,如今陛下有疾,太子不许我等探病侍疾,还封锁内外使我等连见面都不能,这岂是为人子、为人臣的道理?”
庾寿力图抚慰:“殿下稍安勿躁,再等等。”
“稍安什么,简直岂有此理!”景越愤愤说道,“再不开门我就命府兵强行冲开……”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兵卒开拔的动静,众人寻声望去,就见数千羽林军飞快地奔到近前,最前面的是领军将军周江,冷冷说道:“东海王狂悖无礼,冲撞宫禁,陛下有令,令东海王禁足自省,无诏不得出府门半步。”
景越怒道:“陛下的旨意在哪里?拿出圣旨来本王就跟你走,不然你就是假传圣旨,欺君死罪!”
“陛下口谕。”周江不再跟他多说,“来人,送东海王回府。”
两队羽林军迅速上前,扭住景越押送上车又锁了车门,景越砸着门还在大声吵嚷,庾寿眼看势头不对,上前拖住周江询问情况,谢旃看了眼刘敦,转身离开。
眼下形势已很明白,他们迟了一步,让景嘉占了先机,禁军看来已尽归东宫。为今之计必须尽快闯开宫禁见到景元和,再拖下去只怕景元和危矣。
走出几步,刘敦跟了上来,谢旃目不斜视,压低了声音:“刘公与我等一向不很亲近。”
话没说完,四面八方更多禁军整队而来,火把丛中隐约能看见护军将军吴泰,还有中领军、中护军这些人的面孔,谢旃顿了顿,果然,禁军已全部归附景嘉。
十万禁军占了城中绝大半兵力,诸王府中只有数百护兵,城门守虽有数千兵,但此时意向不明,况且也是杯水车薪。景嘉只要能围住皇城攥住景元和,他们这些人就投鼠忌器,翻不出大浪。镇左镇前将军的兵力大部分驻扎在城外,一时半会儿l指望不上,况且就算能调来,景嘉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景元和重病之时照例也得是景嘉主政,是否名正言顺这一条,也足够众人争执许多天了。
拖得越久越难办,万一景元和有什么不测……那就再难挽回。谢旃低声道:“刘公不如效忠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