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苏景行从前说起,燕山门下,似乎彼此关系十分冷淡,同门之间互相攻伐也是常有的事,苏景行是法显令主门下,和太史宜这法藏令主格格不入,太史宜对他也不假辞色,并未多加打趣,只是轻哼了一声,依旧往前行去。苏景行并不离去,而是紧随在太史宜身侧,笑道,“师叔好手段,我本拟在此女出门游历之时,把她诱来燕山,独揽这个大功劳,不料师叔竟联手法幽令主,硬生生把她从上清门的眼皮子底下偷了出来。”
太史宜冷笑道,“你不用如此花言巧语,将我们燕只山的内情透给她知道,此女冰雪聪明,连蒙带猜,心里早已有数,至于旁的事,都已到了这里,怎么,你觉得你便是抢了她来,又能带她一起逃出去吗?”
苏景行温顺地道,“师侄和她不过是萍水相逢,彼此有了些交情,怎会为她中断道途?只是若师叔肯把她给我,由师侄来领这份功劳,师侄定然也十分感激师叔的。”
阮慈一语不发,只听苏景行和太史宜打机锋,心知小苏只能通过这办法来给她传递音信,有太史宜在,传音也行不通。她心中其实最想知道魔主擒了她来要做什么,是否还有逃生之机,从她落入魔卵,距今已过了几日,上清门有没有设法寻她。只是这些事太过敏感,便是太史宜对她隐隐有些回护之意,这般直言询问,只怕他也不会回答。
苏景行这般说话,直是痴心妄想,太史宜自然不搭理他,苏景行也不气馁,随在太史宜身边,又道,“师叔,魔主将此女擒来,可是要将她炼成魔奴?若是能将未来道祖炼成魔奴,便是尚未合道,魔主在天魔法则中的造诣,也将更高一层,是否会惹来天妒?”
太史宜不耐道,“魔主行事,岂是我们所能随意揣测?你问我,我问谁去?至于魔主功法破绽,此事最是机密,休要再说了,仔细触犯禁忌,她我不知道,你可就真要被捉去炼魂了。”
这两人一搭一唱,看似并未泄漏丝毫,但在阮慈听来,线索却已是更多了不少。心中暗道,“看来魔主若要将我炼化,一样是入侵心灵,说不准手段便和庄姬、太史宜刚才对付我那般,从心灵破绽入手,千变万化,只要我心灵有一线缝隙,便和那楚荀一样,终究会被炼成魔奴。但这般心灵对抗,也给予我一线生机,在这魔瘴之地,虚实难分,我有个未来道祖身份,或可利用这一点,宛如对付太史宜一般对付魔主。”
“至于说魔主功法破绽,看来若是想要在这一番劫难中脱身,只能设法找到破绽,这才是我一线生机所在。魔主是天魔道大能,只不知天魔秉持的都是甚么大道,想来和混乱、终结、虚幻等有关,魔主身为洞天,也在那不可逆转的合道途中,受到大道影响定然也十分深远。说来,一个主修天魔道的洞天大能,该如何保持自己的理智?大道本身,是否便是其功法的破绽?”
她心念电转,一时间已有许多思绪闪过,想到自己即将和洞天大能当面,还要和他博弈一局,心中不乏紧张,也有些愧悔,想来那太史宜说得不错,此时处境,也因燕山谋算,也因纯阳演正天纵容,但归根究底,还是自己受了感应蒙蔽,过分大意,真要好生自省才好。
一时又想到,“太史宜抓了我之后,一言一行,仿佛都有深意,每句话都似乎是金玉良言。这和魔主想要把我炼成魔奴,完全是南辕北辙,难道他也并非真正忠心魔主,在这件事上,和谢姐姐所见乃是一般?也不知这是因为己身大道,还是自身的志趣,和谢姐姐更加投合。”
虽说如此,但太史宜也只是元婴真人,显然无法直接违逆魔主之意,倒是苏景行老师法显令主,已是洞天真人,不知可否稍加援手。阮慈心头,杂念百转,面色却是不变,只是好奇问道,“魔主时常将人炼魂夺魄,化为魔奴么?你们燕山弟子,是否经常死在自己人手里?”
苏景行笑道,“燕山之中,谁敢不听魔主号令?魔主凶焰滔天,莫说我们弟子,便连十八部天魔主,也是一言之间便可化为魔奴,一念之下,又能在数千年内重新扶植出一部令主。魔主如今道行日益精深,距离合道只有咫尺之遥,我们燕山弟子,全都对魔主心悦诚服、誓死效忠,便是炼成魔奴,也是荣幸。剑使很快也要蒙膺荣光,可还有什么话想要对师长说的么?来日若是有缘,我可为你带到。”
阮慈冷笑道,“他想将未来道祖炼做魔奴,也要看有没有这个本事,只怕尚未炼化我十二道基,我恩师便来救我了。便是遮蔽感应,又能如何,我和恩师气运相连,触我气机,真当他一无所觉么?”
苏景行微微一笑,说道,“不错,剑使被掳,上清门颜面大失,已是点兵百万,由十三位元婴大将率领,往燕山而来。至于洞天真人,更已在气势场中缠斗不休,不过我们燕山也不是无人可用,只要魔主在上清门攻破燕山以前,将你炼化,为苍生计,此事多数也只能不了了之。你要指望上清门人救你,却是休想,我劝你还是早日向魔主投诚,也好过受尽苦楚,说不定魔主见你殷勤,还能为你留下一缕意识,也未可知呢?”
此时前方已隐隐可见一座大山,这山脉从海中浮出,仿佛隐脉千里,不知在血海中伏根多么深远,只见十数高峰,直冲云霄,山间魔云隐隐、血雷隆隆,掩映中也能看到些许大阵灵光,仿佛笼罩了一片凡人国度,苏景行又问道,“师叔,真不能将她让给我么?”
太史宜冷然道,“想活便滚。”
苏景行只好回身走入画卷之中,叹了一口气,又对阮慈多情一笑,那笑容逐渐化为水墨,重又固定在了宣纸之上,此时不知哪里吹来一道焚风,画轴一角随之燃起,将这卷画烧成灰烬,在空中飘摇片刻,慢慢被那昏黄瘴气吹得散了。
太史宜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竟敢随你到此,若非魔主开恩,他此时已是追因溯果,被业火烧身,连玉池水都要被烧的干了。”
看来在血海之上,有元婴遮护,魔主也并不能将所有对话掌握,但到了此处,魔主耳目更加灵敏,小苏只能用争功遮掩,却也不敢再往前走去了。阮慈问道,“这便是燕山山门所在么?没想到燕山脚下,竟也有凡人国度,我还当你们的弟子都是从外洲感化而来的呢。”
太史宜道,“不独北冥洲,便是所有大洲中最是神秘,位于此地反面的北幽洲,一样也有凡人国度,否则难以称为洲陆,只能算作岛屿。燕山有凡人国度,又有什么稀奇的?此地住民世世代代太平安乐,连战乱灵变都不曾有,日子过得可比你们上清九国还强。”
阮慈道,“兔子不吃窝边草,你们要修魔法,此地住民安乐,苦的自然是其余国度的凡人。”
太史宜道,“这也是无法的事,海阔天高,万物有灵,总有些人命苦,有些人命好,若是人人都好,那便等如是人人都苦。你从南株洲来,又在宋国住过,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阮慈在宋国居住时,的确并不以绝灵为苦,但那是因为她所知也十分有限,她能明白太史宜话中之理,只是并不赞同,摇头道,“我不喜这类的说话。”
太史宜望了她一眼,眼中突地染上一缕笑意,道,“你身处绝境、危在旦夕,竟还敢挑剔我的说话?”
阮慈道,“若马上就要死,此时自然要更加放肆,才不算亏——你先别说话,我问你,我这般性子,是否让你想到了一个人。”
她抢着这一问,倒让太史宜不好往下说去,阮慈又道,“这人是否便是谢姐姐?”
太史宜一时语塞,瞪了阮慈一眼,怒道,“你们上清门的女子,个个都是这般泼辣刁钻。哼,也不知将来……”
正要再说下去,前方山脉之中,忽地飘出魔光点点,前赴后继,接连不断,往二人飘来,阮慈心中微动,暗道,“难道在炼化我之前,魔主也要摆足了架子,炫耀一番?”
她这回却没猜对,只见那魔光迅捷无比,不片晌便来到两人身侧,化为一个清秀侍女,行礼道,“法藏令主,魔主有令,着你将剑使带往观星台。”
太史宜不言不语,只是调转方向,往那最高峰飞去,但只是片刻,又有一道魔光落地,依旧是方才那侍女的模样,也是行礼如仪,“法藏令主,魔主有云,请您将令主带往寝宫。”
她传令之后,又化作魔光飞走,太史宜也改换方向,朝另一峰头而去,紧接着道道魔云,都有一个侍女传令,阮慈已被安排了十余处下落,不乏反复重叠,仿佛那魔主是个极端善变的人,心意一动,便唤了一个侍女出来传话,而太史宜也只是听从,并无二话,阮慈想要讥笑,却被他望来一眼,她心中也是一跳,知道眼下不是卖弄胆量之时,魔主神念显然并不稳定,这十余下处,恐怕便暗示了自己的十余种结局。若是自己推波助澜,只怕损了生机,当下便闭口不言,只是在心中默记燕山地理,她对燕山本来一无所知,但太史宜完全依照魔主吩咐行动,如此一来,倒让她逐渐明晰此地布局,倘若能逃脱出来,也多了一份生机。
那侍女前前后后,来了百余个,最终一位传信,让太史宜带阮慈去观星台,太史宜又等候片刻,见不再有魔念飘出,便将魔云一催,往那最高峰急急行去,而阮慈亦感到远处有一股极其巨大的气势,从某处凝聚而出,显化在最高峰顶,心中也是微凛,知晓魔主要以真身相见,不论生死胜负,只怕都会在极短时间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