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给特雷西打了好几次电话,但都没人接听。显然,她是在故意躲我。可是没有她,我无法将手头上的资料拼凑完整。于是,我决定来个突然袭击,去她家找她,就像她去我家一样。
我改签了当天下午到纽约的航班,转飞波士顿。回到东海岸的感觉真好,即使只能待几天。按照我真正的计划,我还得去更远的地方。
我在波士顿租了一辆车,沿着观光路线开到北安普顿。真没想到我可以开这么长的路线。坐在方向盘后面时,我已经不再感到恐慌,仅仅有点心神不宁而已。
当天早些时候,我在谷歌上搜到了特雷西的住址,于是直奔她家。既然她能突然光顾我家,我当然也能突然在她家现身。
特雷西住在一栋有白色墙板的古宅里,街区宁静整洁,对于她这辈人而言,这简直就是十足的中产阶级生活。门上有两个门铃,每个门铃都仔细印出姓名。特雷西的名字在上层,我发现门上的窗户装了铁条。或许特雷西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有安全感。
我不知道是否得像特雷西当时来我家那样,在窄小的门廊上等她。但一分钟后,我便听见屋里楼梯上传来脚步声。特雷西从窗户后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拉上窗帘,好像不怎么高兴看到我。但不一会儿,我听到开锁声。是一种很不错的锁。特雷西快速拉开门,但没有把门完全敞开。
“又怎么了?”她叉着腰说。她素颜的面容看起来十分疲倦。若不是很了解她,我可能会以为她一直在哭。
“我得和你谈谈,我回俄勒冈去了,找到了更多线索。”
“呃,原来是女侦探啊。”她耸耸肩,无奈地让我进屋。我跟着上了楼。
房子一楼给人的感觉很温馨,淡黄色的墙壁,入口挂着一面旧旧的黑木框镜子。上楼来到特雷西的公寓后,墙壁的颜色变成了暗沉的灰色。在楼梯口,我看到一张被链条锁着的男子照片,这让我对门后的景象有了一点心理准备。
特雷西公寓的布置与我的有着天壤之别,为了营造大教堂天花板的感觉,阁楼地板被拆掉了,墙壁看起来很高,还漆上了与楼梯一样的灰色。墙上挂满了黑白照片和蚀刻图画,都是些看久了会让我做噩梦的东西。这极其单调乏味的设计让人觉得特雷西想将公寓变成一个牢房,而且确实有效果。我有被囚禁的感觉。
若不是看到一般家庭里惯有的凌乱并闻到咖啡香,我可能早已转身离开了。有一整面墙壁都是内置的书架,书籍堆满到顶部,大开的精装书横塞着,较小开的平装本前后放了两排。房间里的书太多了,已经满到地板上、桌椅上,有些书打开趴放着,有些书上摆着被啃咬过的破铅笔。
公寓是一个开放式大房间,尽头的阁楼当作卧室,从我的角度可以看到特雷西的床头,床显然还未整理,黑色的被子从床边垂下一些。特雷西显然正在工作,她的笔记本电脑在前面角落里的书桌上嗡嗡响着,周围散落着貌似草稿的纸页。
“现在你明白我为何对你的公寓那么吃惊了吧。坐。”特雷西说。
她指着桌边的一张椅子,上面歪歪斜斜地摆了一堆书,都靠着椅背。她走过去,一抱抱起全部的书,扔到长毛绒沙发椅上。一半的书滑过天鹅绒垫子,掉落在地板上。特雷西再次指着椅子,示意我坐下来说话。
我坐下来,马上开始说起到俄勒冈的最新进展。我很紧张,竭力想说服她。由于之前未能激起吉姆的多大兴趣,因此争取特雷西和我一起探索真相,好像成了我这辈子的头等大事。我不知道自己能否继续单枪匹马闯下去,如果她也不把我发现的线索当回事,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否有心力执行在回程的飞机上策划的计划。
特雷西安静地听着。当我谈到俱乐部时,她惊讶地扬起眉头。我讲到如何一路跟踪货车到仓库时,她已经目瞪口呆。我无法分辨她是在讶异我看到的事,还是我的行为。或许是后者。最后,我向特雷西提到了大卫·斯蒂勒办公室里的那些书。她只是耸了耸肩。
“搞学术的都会读那些作家的作品,这是不可或缺的,傅科永远地改变了学术界的生活,他赐予每个人全新的写作角度。瞧,我自己就收藏了很多与他相关的书籍,这是在研究生院待过多年不可磨灭的标志。”特雷西指着书架中央一个区块说。
我走过去。
“还有巴塔伊。她写的性与死亡。学术界就关注这个。事实上,所有人都会关注这个。”
“但是这与杰克对我们所做的事有关联吗?”
“我确信杰克利用了这一理论将他的行为合理化,就像许多其他男人一样,他们想征服女人,同时又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可以轻松看出杰克是如何理解‘极限体验’,也就是超越社会规范的生活方式的。傅科、尼采等,所有这类人都是些善于编造借口的贩子。”
特雷西说话的时候,我边听边欣赏她书架上的书。我找到一排摆满巴塔伊作品的架子。她的藏书甚至比大卫的还要广泛。我抽出几本,看到《巴塔伊的读者》时,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令我难以置信的是,带有黑边的白色封面上,竟然画着一名无头男子。男子一手举着一颗从里面喷出火焰、像心脏的东西,一手握着一把短刀。男子的胯部画了一个骷髅,乳头是小星星的形状。我双手颤抖地将书拿给特雷西看。
“特雷西,这看起来不就像……这不是……”
她一脸迷惑地望着我,显然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