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还是第一次见到季篁如此狼狈。黄色的液体将衬衣柒出几个难看的巨斑,同时发出一股令人无法忍受的气味。
和彩虹见过的许多男性不同,季篁有洁癖。他的衣服、房间可以乱,但绝对不脏。
他还是那副阴鸷的表情,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又好像全堵在嗓子眼上。
“对不起……”彩虹再次道歉。
他忽然语速很快得开始解释: “彩虹,别信你妈的话。我父亲和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爱自己的孩子,可惜你没见过他。除了下矿,他还是个不错的木匠,用木头给我做过好多玩具。他和我妈也是天底下最恩爱的一对夫妻。出事的那天,我妈和我都在家,听到消息就往矿里跑。赶到出口就只看见浓烟。然后我就看见了我爸,大家松了一口气。我爸跑过来对我说,下面还有二十几个人,很多通道堵住了,就他熟悉地形,他说他一定能赶回来,让我们别担心。然后,就拿着鼓风设备下去了……不久井里就传出爆炸声,他再也没出来,也没找到尸体。我……我不相信他是经过权衡选择冒险——我爸是个很有经验的矿工——他只是十分自信自己能回来。 ”
如果不去逼他;也许他永远也不愿意回忆这一幕吧,彩虹喑暗想。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
“这事过了很多年,我们家所有人都已经接受了现实。可是,每到深夜,当我看见那些黑沉沉的矿山,想着自己的父亲尸骨无存,那滋味很是凄凉。从那一天起,我拼命读书,只为逃开这个地方……”
“别说了,“她掩住他的嘴。“都怪我妈,她不应当拿这个来刺激你……”
他苦笑了一声,说道:“我从小在逆境中长夫,受的刺激不算少。我不会和你妈计较。可我不是没性子的人,被逼到这份上决不会继续受辱。所以我在乎你的态度,彩虹……”
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我希望你今天做出的选择:是选择跟我在一起,我们一起努力让你父母慢慢接受我们?还是选择听从你妈,断绝和我的来往?”
她低下头,默默思考片刻,低声说:“季篁,请给我一些时间。”
他伸出手,用力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的目光对准自己,”不行,事情突变,请现在就告诉我。”
她的头低了下去。
“说啊!你说啊!这是很难决定的事吗?”他对她的迟钝有点儿生气。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只觉呼吸有千斤,“对不起,我爱我的亲人……不敢想象和他们断绝关系会是一种什么日子。”
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在切割着她的意志,令她心头滴血。
然后,她就知道这句话把季篁彻底得罪了。
“你是向来这么笨呢,还是今天特别费了心才笨成这样?”季篁一把放开她,冷笑。
她被触犯了,蓦然间满睑通红,“请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 ”
“无论站在哪个角度想,你都在做错误的决定。”他面色如铁,语气生硬。
“哪怕这个决定是错误的,季篁。”她听见自己说,“这也是我的决定。”
他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也许只是过了一分钟,而她觉得过了一个世纪,她的心也痛得仿佛被撕裂了一般,忽然间,她软弱了,想求他多给自己一点时间,也许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正要开口,却听见季篁冷冷地说:“那么,我尊重你的决定,再见。”
看得出来他很生气,蓝色的血管从太阳穴上凸出来,傲气在瞬间回到了脸上,他恢复成初次相见时那种阴沉冷漠的姿态,“我不会想念你,只会想念那个我曾经以为是你的人。 ”
说罢,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紫色的小盒,扔到她的手中。
“季篁——你听我说! ”她结结巴巴的叫了一声。
“生日愉快。”他冷冷地打断,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独自站在路灯下,不知站了多久,身手和腿都僵硬了。
那纸盒被她紧紧地攥在手中,被汗水浸湿,渐渐发软。
身后似乎有人经过,絮絮叨叨的人声,一切都和她有关。又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过了半小时,她的头脑还像一台工作过度的机器那样忙乱和滚烫。轻轻拆开包装,盒子里装着一条用五彩丝带制成的手链。每隔一指,穿着一颗透明的水晶。当中一个是鹅卵石大小的吊坠,里面兜着一块绿色的石头。
她以为是玉,对着路灯看,颜色却不像。半透明,有细小的气泡,又有几粒紫铜色闪闪发光的杂质。
盒子里的纸条上写着:
“彩虹,生日快乐!手链里有块陨石。你不是想捡到流星吗?愿这颗流星天天在你手边。季篁”
她的眼又酸又涨,却强忍着没有流下泪。半竟也没有人逼她,这是她的选择,她的决定。她只恨他霸道,不容她分辨,又想他们反正是同事,早不见晚见,来日方长,也许还能挽回。纠结了半天,她又泄了气,季篁的脾性她了解,此番受辱,定不回头。
眼泪哗哗地一直流。
伤心良久,她将手链塞进口袋,慢慢地上楼。掏出钥匙,她觉得钥匙有千斤重,好不容易插进锁眼,门忽然开了。她埋头向里走,李明珠张开臂膀将她紧紧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