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实的孩子平日从不说半句谎言,这回被逼着说谎,他也自知轻重,自然是顺了白苏的意思,只是,是个人都能看出这话是假话,可怜的孩子带着满腔的罪恶感说完,一抬头却发现和尚和小沙弥都已经离开了。
“大兄。”顾然赧然的凑上来轻声唤道。
“你从政阳过来?”顾翛平时显得冷峻刻薄了些,其实心里对两个弟弟还是十分疼爱的,尤其是父母在世人眼中是已死之人,就注定了两个弟弟不能用真实的身份生活,所以身为兄长,顾翛认为自己有责任保护他们不受伤害。
“是。我出来前,父亲发了好大的火。”顾然有些不安的抓着自己的袖口,道,“上回因我与弟弟私自跑出去,似乎是在客栈里被人瞧见了,之后便有谣言传出,说,说母亲没死,还改嫁给了福缘客栈的老板,说母亲……”
说白苏什么,不用顾然说下去也能想象的到。约莫都是说她不贞,夫君为她而死,她却转身就嫁了旁人。
顾翛猜测,以自己父亲的名望,大约舆论已经出现一边倒的情形了,各种侮辱的言语加诸在母亲身上,只有如此,父亲那样一个淡漠的人才会动怒。
“放心吧,此事父亲会解决的,你这是要到哪里去游学?可想好了路线?”顾翛问道。
提到出来游学这件事,顾翛纯澈的眼睛亮亮的,“父亲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果真如此,这一路上见闻颇长见识。至于路线……我想先去尚京瞧瞧。”
顾翛看了顾然一眼,以他的姿容和很傻很天真的劲头,若是到了尚京那种地方,指不定就给哪个权贵哄去当娈宠去了。顾翛对这呆头呆脑的弟弟很了解,他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最多只晓得男人应该娶妻,至于男人和男人之间,他怕是做梦也想不到。
想了一下,顾翛才道,“待雨停后我便返回尚京,你同我一并回去,去看一看,再与我一起离开,三日可够?”
“如此甚好。”顾然也发觉这一路走了,别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的走出姜国,且又是一个人,即便暗中有人保护,心中也难免不安。
“如此,你且进屋歇着吧。”顾翛丢下这句话,便转身朝宁温的屋里去。
方才顾然一出现,向顾翛打招呼时,宁温就悄悄退回了屋内。顾翛明知道宁温吃醋的可能性极小,可还是忍不住有些期待。
屋内,宁温跪坐在窗边几前,白皙修长的手中握着一卷经书静静看着,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见是顾翛,复又垂头继续看。
“看来雨天留客,最早也要到明日过后才能走了。”顾翛说的还是天气晴好的情形下,否则刚下完雨,路上泥泞不堪,肯定是车马难行。
“嗯。”宁温应了一声。
宁温这般问也不问,毫不在意,顾翛心里有些堵得慌,在他面前跪坐下来,“阿然想在尚京逗留几日,你看可好?”
“此事你自己做决定便是。”宁温话虽这么说,心里却着实有些惊讶,本以为顾翛不过是打算送他去尚京罢了,现在听这话的意思,却原来是打算一直和他把阿秋的尸骨送回江南?这事,他不能答应,“到尚京后,我自行返回即可,你可以陪令弟在尚京多逗留几日。”
顾翛和顾然长得有几分相类,宁温看出他们是兄弟,顾翛也不吃惊,但他忙着撇清关系,让顾翛很是懊恼,哼声道,“那你是不答应了?既是如此,那留下暗卫护他周全,我与你一起回江南。”
宁温敛眸不语,静了片刻,才点点头,而后拿起经书继续看。
顾翛与宁温相处了有些日子,对他的性子了解不少,遇上不情愿的事情,只要不触到逆鳞,他表面上不会有任何抗拒,暗中却不一定了。方才冲动之下说出赌气的话,顾翛也有些后悔了。
“你若是不愿意,我不逼你,但你走时知会我一声。”顾翛妥协。他感觉无力,心头也堵着一口闷气,可他不想把宁温当做娈侍一样对待。
他们现在的实力悬殊,如果顾翛执意要囚禁宁温,恐怕是轻而易举,毕竟宁温便是再有心计,手下一个人也没有,也难以成事。
夜幕降临,顾翛见宁温还在看书,随手将油灯点上,小沙弥送来热水后,便脱下身上的宽袍丢在榻上,去沐浴了。
许是顾翛扔衣物的时候,心中还带着怒气,用的力气过大了些,不慎将衣袋中一块玉甩了出来,那玉骨碌碌的滚至宁温脚边。
这一是一块有鸡蛋大小的玉佩,圆润自然,没有任何雕琢,只在一个边角处刻了极小的“扶风”二字,玉的颜色是白色几近透明,其中有蓝色的光影闪动,宛若水波浮动,便如宁温琉璃眼眸。
宁温怔了怔,俯身捡起它,不自觉的想起当日赠玉佩的情形。
他曾说:我可以摸摸他吗?
白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在他靠近时动了动,他说:既然我与他有缘,便将这个物件送给他做纪念吧。
宁温的手有些颤抖,当初他便是利用了一个还未出生的小生命,使白苏收下透水白,从而造成后来所谓的“妖后”谣言。再想起这几日顾翛对他的百般讨好,委曲求全,越发让他觉得无地自容,哪怕就是在顾翛身边再呆上一时半刻,也是亵渎了那颗真心。
宁温知道,顾翛从小到大,父母宠爱、诸事顺遂,便如一只骄傲的天鹅,哪有人敢真的给他半分气受,可无论自己如何冷漠,他却不曾有任何怨言,这已足见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