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刘中义向李涛讲了他小时候的一件事。那年他12岁。是个夏天的中午,日头很毒,晒得人冒油。他给在地里干活的父母送水喝,路上要经过一个池塘。这个池塘离村稍远,地势较高,在村子东边,里面的水作灌溉之用。他走到塘埂上发现有3个黑乎乎的东西往上一冲一冲的,像是人脑袋。他当时明白了,这是小孩子玩水上不来了。他水性不够好,但也能洑水十几米远,也是偷着玩水练出来的。没时间细想了,他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去救人。好在3个小孩子离岸边都不远,池塘是缓坡而非陡坡,他顺利救上来了两个。他们刚落水,被救上来后吐了几口水就清醒了。第3个多喝了几口水,可能大脑有些混乱,抱住他的腰不撒手,他感觉两个人一起往下沉。坏了,完蛋了,他想。在他嘴巴快接近水面的一瞬间,大脑突然灵光一现,他大叫到:“树!把树弄断!”
救上来的两个小家伙,有一个挺机灵,听明白了。塘埂上有几颗小树,擀面杖粗,俩孩子也是紧急中出蛮力,竟一下子把它折断了。他俩试着下水,用这根树成功施救。这件事在村里传了好一段时间,人人都夸他人小有智慧。要不是急中生智,俩人都得玩完。“你知道你爸去杭州跟我咋说的吗?”
刘中义问李涛。“咋说的?”
“你爸说我小时候救3个小孩子落水那件事儿,至少可以说明三点:一是我善良;二是我胆大;三是我遇事不慌有智慧。这三项缺一不可——他夸得我都不好意思啦。”
“恕我直言,表叔。那是小时候的你,人长大后会变的。俺爸咋知道你这些年是啥样子的?”
李涛求索似的问。“问得好,说话不拐弯儿,是你的风格。”
刘中义说,“从你爸用上手机的这些年,我每个星期都和他通话,你不知道吧?我能肯定地说,你对咱老家的了解不如我。”
“哦,明白了,俺爸认为你还是原来的你,有勇有谋有担当,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刘中义谦虚了两句,问李涛是不是遇事不慌不怕、心有静气的人,李涛想了想说,不是。刘中义说,心有静气是可以通过后天锻炼的,但这是修行的结果。有的人天生具有这种素质,这种人最适合当帅当将当领导。李涛问,都说谢安在大敌当前时还能悠闲地下棋,你如何看他?刘中义说,你说的,我知道,谢安那时候都年过四十了,他跟拿破仑比就差远了。拿破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大他两岁的男孩子把他揍成熊猫眼,他天天缠着人家,叫人家给他道歉,并取得成功。小学四年级啊!这种心理素质是天生的,不是后天的,这才是最牛逼的。经过观察,他俩发现村民挖6个沟也得15分钟,挖完一个再挖另一个,不急着施肥和填土。他们就问,为啥这样干?村民说,黄健吩咐的,土挖出来,让太阳晒晒,吹吹风,对土壤有好处。他叫收工前再填土,如果不下雨,晒个几天更好。他俩又问,一天能弄30棵吗?村民笑笑说,差不多吧。就是挖沟耽搁时间,挖沟、施肥和填土各自分开干,施肥时一次施完,施完肥统一填土,这样就快了。最后一步统一浇水,桃园里有几个水井,扯上水管子拿着管子洒,就当玩了。他俩的担心被村民的话轻松化解了。这天下午,刘中义开车去在县里接来了开理疗馆的同学徐力给父亲扎针。他知道没用,能安慰安慰父亲就好。徐力挎着个医用工具箱,像模像样地给父亲的左腿按摩、针灸一番,又说了些鼓励和安慰的话。送徐力回去的路上,刘中义问他,俺大还能活多久?徐力说:“咱俩这关系,我就直说了,我给俺叔把了脉,气血比较衰弱,如果食量不大,撑不到一年。中医讲,久卧伤气,气为血之帅,时间长了血就流不动了。血一慢下来,停下来,人就快了。”
“有没有啥好办法呢?”
徐力摇摇头:“咱不能把一个熟瓜再变成青瓜,是吧?看开些,多尽孝心就是了,人都要走这一趟。”
说完,又问,“老同学,你知道不?人越有钱越怕死。”
“你该是经历了不少吧?”
徐力说了一个县里老人,也是瘫痪在床。这老人的几个儿子有当官的,有大老板,不差钱。老人明知道腿瘫了扎针没用,愣是让他扎了3个多月。后来他找理由不去了。刘中义问,有钱赚你都不干?徐力说:“你听我说。那老人的子女有钱是不假,但都不侍候。请的保姆月薪五六千,侍候得是挺干净的,吃睡穿洗都弄得到位,就是不陪老人聊天。说是老人老躺着,身体里面都堵住了,嘴里臭得很。保姆干完活了找借口在别处躲着,或者坐得远远的。老人天天看着天花板的眼神没一点活力,我后来自己感到压抑,不想去了。”
刘中义心里一阵阵难受。同学是如实道来,算是说者无心,可能没考虑他的感受,他父亲很快不也是这样吗?他和徐力聊起安乐死。徐力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这话我以前觉得俗,但经历多了,才知道人不愿死不一定是贪生怕死。刘中义说,你作为医生,体验肯定是独特的,让我也分享分享。徐力说了两个例子。第一个是个瘫痪的老汉,他老伴儿有痴呆症,在他瘫痪前,一直靠他照顾的。他瘫痪后,老伴儿的痴呆症变严重了。尽管有子女看着,再怎么尽心,还是差远了。一辈子的伴儿,那默契感是磨了几十年才磨出来的。老汉很怕死,临死前还念着老伴儿,说他走了,老伴儿太孤单;第二个是个肝癌患者,是个中年妇女,她不像个胆小的人,但很怕死。原因是她还有个儿子没成家。她临走前流泪不止,说没看到儿子结婚生子。徐力说:“我渐渐明白了,咱们不能定义别人的生活,也不能定义别人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