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中义说“大嫂不是在镇上拿毛织厂的货做手工吗?大侄子的货车一年也能搞个一二十万吧?桃园的活,大嫂估计不会干;二嫂么,不是说二侄子在泰国做啥生意,一年好几十万么,二嫂还用干活?”
大姐撇了撇嘴:“报喜不报忧,显摆的时候赚钱得很;张嘴跟她借钱试试?一分钱也没了。”
“二侄子在泰国?啥生意那么好做?”
大姐冷笑一声,没言语。刘中义没再问,嘱咐大姐晚上别忘了,开车往家赶。马晓琼被李涛留下吃晚饭。她不好拒绝,因为吃完饭还得继续干活。干活第一天,马晓琼对李涛发脾气后就再没跟李涛说过话。“还生我气呢?”
收工路上,李涛问。“是你生我气吧?”
“啥意思?”
“一个大男人,等着女人主动先说话……”“刚才不是我留你吃晚饭吗?”
马晓琼嘿的一声:“要不是工作需要,你会找我说话吗?当老板也不用这么拽吧?”
李涛只觉得脸上发热。在东莞开鞋店十几年,天天听到的都是别人叫他老板,一回老家立马成了马晓琼的打击对象,并且又准又狠。细一想,自己确实有错在先。先是斜眼看人,继而拿架子,人家毕竟是女流之辈嘛。他自嘲了一下:“我要是好脾气,就不是我了,你别在意。”
“我提醒你一下,我是你的工人,你有关心工人的义务。”
马晓琼说完,加快脚步走到前面去了。夜里,桃园里的14盏头灯像夜幕中14颗闪亮的星彼此照映着。风比白天刮得猛了,催逼他们似的。好在桃树挡去了一部分风力,工人们也干得热火,照样甩了外罩,干得流汗。李国清、李涛和刘中义也拿出十二分的力气给工人助威。为避免夜里突降大雪,当夜挖的当夜施肥填土,避免树根受冻。忙到夜里两点,弄好285棵。刘中义一算,照这速度,再加一个班,可以完全弄完。工人也说,夜里干活,特别出活。收工后,去刘中义家里吃宵夜。宵夜很丰盛,鸡、鸭、牛肉、羊肉各炖一锅,小炒10几个,还有几个凉菜。刘中义把茶几撤走,饭桌上摆上大圆桌面,14个人围得热热乎乎,刘中义叫大姐也挤着坐下。四个炖锅噗噗踏踏响着,像热烈跳动的心脏。10个工人中有7个是宝妈。倒好的红酒,只有2个人喝,那5个说没喝鸡汤鸭汤实在。3个男工中只有一个喝过海之蓝。那两个小声嘀咕起来。一个说:“咱老板真大方,给咱喝海之蓝,我还没喝过呢!”
另一个说:“可不是,俺这地方都是喝小米酒,15块一斤,酒是粮食酒,是好家伙,待客不行呀,没面子不是嘛。”
一个又说:“这酒,那广告上咋说的……后面那句是‘为成功喝彩’,前面那句是啥?”
另一个又说:“为梦想扬帆,懂吗?”
前面那个不说了,咕哝一句:扬啥帆,咱这又没大海,还是扬脖喝酒吧,咕嘟一声一杯酒喝得干干净净。李涛把一杯红酒递给马晓琼,不料马晓琼推开了:“我喝白酒。”
端起酒杯就和李涛碰杯,一仰脖喝干了,把李涛下了一跳。马晓琼接着又和李国清、刘中义一一碰过,都是满杯,和3个男工碰时,是统一碰的。一连碰了4杯,浑身燥热,她把外套脱了。马晓琼脸上起了大片红霞,分外妖娆。李涛想起在超市碰到她时的光景,一个月的时间,劳动中流的汗把她洗涤了。她脸上的憔悴消失了,泛着健康的红光;鱼尾纹也暗淡了,或许是喝酒的原因,皮肤绷着,显得弹性十足;肚腩没了,不知是故意减的肥还是干活减的肥,没了肚子就有了腰身,整个人也就活泛多了。工人们都不知道马晓琼的身世,马晓琼不和工人们多交谈,只是卖力地帮他们干活。工人们只知道她是李涛的同学,是黄技术员的外甥女,别的不甚清楚。马晓琼不说,他们也不敢问。但从马晓琼的着装上,工人们觉得她很特别。穿这么好的衣服干活,不是浪费吗?但看她干活的狠劲儿,不是娇生惯养的坯子。他们就觉得马晓琼怪怪的,不一般。几杯酒下肚,话渐渐多了。3个男工开始讲半荤的段子,闹笑话。说要给孟萍介绍个好老公。孟萍是喝红酒的两个女工中的一个。原来孟萍离婚好几年了,39岁,两个娃,大的口吃,在外打工;小的在读高中,兔唇严重,将来做手术需要一笔钱。她是近亲结婚,俩孩子都不正常,他男人又悔又怒,常常借酒劲打她,她受不了就离婚了。李国清给刘中义小声解说,她男人就是叫小柱子的,想起来没?你下了学就出去了,家里人不知道谁是谁!刘中义细看那孟萍,确乎一脸苦相,酒把皮肤润红了,五官上的愁云还在。她听要给自己介绍老公,不由得恼了,脸一唬,怒道:“不劳你们好心!没男人不行啊?我受够了,再不结婚,只要能把俩孩子养成人,看着她俩成家,我就满足了——老板”忽地看着刘中义和李涛,“明年还要我不?我要干活,我要挣钱,俺家小的还得做手术呢,呜呜——”竟哭起来了。这场面让人措手不及,李国清赶紧圆场:“你看你这是唱的哪一出?人家好意给你介绍老公,你倒哭起来了……明年干活第一个要你,我说了算!”
孟萍的哭声才小了。3个男工弄了个没趣,又不能冷场,只得继续把笑话说下去:“咱还没说完呢,给你介绍个受打的,天天跪搓衣板,让你打得粗粗坦坦的,还不好?”
又把孟萍逗得噗嗤一笑。一旁触动了马晓琼,她和孟萍碰杯,安慰道:“这位姐妹说得对,有男人没男人都要活得好好的,都要坚强地活着。”
这个宵夜让刘中义有非同寻常的感受,孟萍的眼泪仿佛滴在他的心上。开工前,他们还担心工人嫌工钱低,但有些人的卑微却是深藏在泥土里的。考虑到天亮后还要开工,闹了一会儿,李国清催着结束了。“这么冷,要我送你不?”
李涛问马晓琼。“我有电瓶车。”
马晓琼戴着头盔,说,“你送我回去,明早还接我呀?那可有得接送了!”
说完粲然一笑。“我是怕你喝了酒,开车不安全。”
“你知道我能喝多少吗?”
“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