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侯?
崔夙倒是并不计较张年先给胡庸行礼,但是,这一声胡侯却让她忍不住一阵发呆。胡庸原本自陈是太医令就已经很令人吃惊了,倘若还是侯爵,那么,只怕当初那些事情背后的文章更大。可是,她虽然对本朝世家谈不上廖若指掌,但也至少是知道大半,可并不记得有一家姓胡的。等等,莫非是……她一下子转头看着胡庸,脸上充满了惊愕。她隐约听说,当初英宗皇帝传说有一位胞弟过继给了自己的母家,只因为其母是文宗皇帝的宠妃。之后英宗登基,争皇位的兄弟贬的贬杀的杀,只有这一位出继的封了侯爵。难道就是眼前这个胡庸?
一瞬间,胡庸脸上的懒散之色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平静而又漠然的表情。他盯着伏跪于前的张年看了半晌,忽然淡淡地吩咐道:“起来吧,早在离京的那一天,我就说过,那所谓的侯爵我不稀罕。都几十年的事了,亏你还记得清楚。”
张年缓缓爬起身来,毕恭毕敬地肃手答道:“在奴才心中,胡侯永远是胡侯。只要您回来了,那些跳梁小丑自然不足为道。”话说到这里,他方才瞥见了一旁面沉如水的崔夙,慌忙上前重新见礼,面上颇有些讪讪的。
崔夙强自把到了口边的疑问吞了回去,犀利的目光朝四周看热闹的宫女太监扫了一眼,众人立刻慌慌张张地退避开去,饶是如此,她亦知道刚刚那一幕一定会在宫中传扬开去。来不及细想太多,她便当先穿过珠帘往暖阁的方向而去。就在推门而入的一刹那,她却猛地犹豫了。
“长公主……”
素缳打从刚刚就是疑问多多,只是一直憋在心里不敢多问此时见崔夙面露犹豫,便干脆把牙一咬上前请缨道:“还请让奴婢先进去!”
崔夙却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旋即一字一句地吩咐道:“素缳,胡先生陪我进去就好,你在这里等着!”她说着瞧了一眼跟在后面却不敢靠近的张年,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多年前地旧事,除了田菁和徐莹之外。大概知道的人也就只有这寥寥几个了。
素缳原想开口相劝,想到刘宇轩都特意退避了开去,再想想崔夙的脾气,她也只能怏怏作罢。等到崔夙进门,她一瞬间把全身功力都提聚了起来,只想着关键时刻能够奋力一拼,孰料此时腰间颈间忽然一麻,好容易提起来地功力竟忽然如潮水般退去,想要再提起半点也是难能。全身上下只存着一种懒洋洋的味道,却异常舒服。
瞥见胡庸向她微微一笑,随即跨入了门槛。又反手掩上了房门,她只觉得又气又急。但却没有任何办法。虽说身后还有几个铁卫和护卫。但是,她却没有一丝一毫地安全感。
这个世界上。永远只有自己的实力才是最可靠的!
一进暖阁,崔夙第一个瞧见的不是正对门口的徐莹,而是那边椅子上坐着地男人。尽管他戴着银假面,头脸什么都看不清楚,但她还是直觉地认为,那就是她要找的人。然而,还不等她开口,徐莹便忽然失声惊呼道:“师傅!”崔夙从来没有在徐莹脸上看到过那么丰富的表情,那一声惊呼中,流露出的不止是茫然和惊愕,更多的还有手足无措和欣喜若狂。见徐莹忽然冲上前来,她干脆让开了一步,然而,对方却忽然在离着胡庸还有数步远的地方跪了下来,随即重重磕下头去。
“傻瓜,我们师徒俩还用得着这套么!”胡庸倏然踏前一步,一把将徐莹拉了起来,爱怜地在她肩膀上拍了两下,“这许多年还是老样子,看来我那点医术你没有白学!好了,这边就留给他们两个,我们上外头说话!”
他说着便拽住了徐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双双出门,关门的时候却忽然冲着崔夙喝道:“长公主,人各有苦处,都有不得已,得饶人处且饶人!”
什么叫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个人用得着她饶么?
崔夙心里猛地生出一股极度的不平,一双眼睛更是死死地盯着那银面具,倘若目光可以杀人,她地目光早就透过那面具,把那个人割得体无完肤。多少年的盼望,多少年的怨恨,她一直都想找到一个宣泄口,可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而这些天来,她最最焦头烂额地原因,居然也是因为这个人,因为这个也许是她父亲的人!
“为什么不摘下你地面具?”她陡地提高了声音,几乎是竭尽全力才把自己地声音收摄在了一个可以接受的程度,“难道你连让我看一眼脸地勇气都没有么?”
坐在椅子上的陈非惊缓缓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崔夙,仿佛完全没有听到那咄咄逼人的质问。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苦笑出声,伸手去摘脸上的面具和那斗篷时,忽然用缓慢而低沉的语调解释道:“我不是不想让你看到我的脸,只是,你看到了也许会不相信。”
崔夙闻言,面上却多了几分讥诮,然而,等到那张银面具彻底拿去,她却不禁呆了一呆。她原本以为,会看到一张憔悴苍白的脸,会看到一头花白的头发,然后,那个人会对她解释因为伤感娘亲的去世,所以方才不敢见她……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光秃秃的头上,赫然是几个戒疤!
“其实,你是见过我的,只是隔着门,只能听到我的声音。你还记得我当日给你的一句谒语么?菩提无树,心有尘埃……我在佛门那么多年,心中这一点执念又何曾去掉过?”
不可能,这不可能!
崔夙猛地后退了三步,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想当初她第一回代替太皇太后去云翔禅寺上香的时候,就曾经隔着大门和那位静明大师交谈过,更是佩服其数十年如一日用鲜血抄写经书的勇气,更佩服其精深的佛理。即便是不信神佛的她,却几乎隔几次就会和他交谈,仿佛每一次都能使内心平静下来。
那个青灯古佛恪守清规侍奉佛祖的人,居然是她的父亲?她一刹那竟有一种仰天狂笑的冲动,老天爷,你实在太会开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