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象再一转,是一个稚龄女童,梳着两根麻花辫,红衣红裙手里还拿一串冰糖葫芦,她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朝她跑来,跑到眼前的时候笑眯眯地把手中的糖葫芦伸过来:“给你……很好吃的……”接着,还是这个女孩,还是那根糖葫芦,背对着她越走越远,不时回头看她:“糖葫芦给你了,你要开心哦……”
最后一个场景,一个形容消瘦的女子,同样的红衣红裙,披了一件同样鲜红的斗篷,敏芝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一团红影飘来:“都给你……全都给你……我什么都不要了……”红影消失,四周还是一片白茫茫,敏芝以为自己的眼睛被撞坏了,急得不行,自己不会变成双目白内障吧?怎么什么都看不见呢?
此时敏芝的房间里,胤禩正在外间来来回回兜圈子,大夫跪在地上满头大汗,得到消息的胡氏和站在门外拨着念珠,天已经完全黑了,陆九拽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奔进来:“爷,太医来了……”
老头儿给胤禩行了个礼,起身摆开家伙事儿,隔着帕子,把手往敏芝的脉门上一搭,另一只手捏着胡须,仿佛在品味什么。胤禩坐在外间的靠背里,一张脸阴得可怕,刚才她倒下去的时候,额角分明已经渗血,这个女人,一定是怕吃药所以不肯告诉别人自己身体不舒服,昨晚那么古怪的表现肯定是她在拼命按捺,哼,等她醒了,他一定要她好看!
不一会儿,老太医从里面出来,胤禩连忙问他:“她是怎么了?”老头儿颤颤巍巍作了一个揖:“启禀八贝勒,福晋额上的伤不碍事,只是这病症仿佛是阴邪入体之兆,福晋最近是不是受了……寒……”说这话,太医自己心里都没底,六月正是酷热的时候,哪里来的寒气……胤禩眉头一皱:“可否根治?”太医这才放松下来:“启禀八贝勒,病因虽然蹊跷,但病症却容易解,臣这就去写方子。”“有劳太医了。”
床上的敏芝依然昏昏沉沉,仿佛失去了知觉,嬷嬷和秋菊她们绕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看,塔拉嬷嬷听说小姐是阴邪入体,想起万恶的冰激凌来,嘴里叨念着下回一定要坚持立场,坚决不让敏芝再多吃一口。
不一会儿,药方开好了,陆九去抓药,太医领了赏,胤禩又亲自把他送出门,把老头儿激动得手足无措,就差没磕头谢恩了。苦逼的敏芝在无意识地情况下被灌下了一碗“墨汁”,胤禩一看她还没有清醒的迹象,吩咐加派人手守夜,自己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敏芝不知道,就在自己昏迷的这一夜之间,刑部收到三根羽毛的加急文书,汉尚书王士祯当日值班,打开文书一看,披上衣服坐了轿子连夜敲开满尚书安布禄的家门,两人紧急磋商了一夜一夜,第二天一早,王士祯回来府衙,下人送进来一个信封,说是翰林院院首交给大人的信。某人打开信封一看,顿时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第五十六章 其实不值钱
这天,康熙皇帝破天荒在没有事先通知的情况下,驾临太和殿,要知道,平时皇帝临殿,多在武英殿或文华殿,只有遇到特别重大事件或者庆典的时候才会临太和殿,而且都是事先通知好了大家应该去哪里排队。
然而当大家在武英殿朝里等那声:“皇上驾到,众臣早朝”迟迟等不来的时候,大家疑惑了,皇上没说今儿不早朝啊……正当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眼尖的人发现,今天刑部满汉尚书一个也没来,什么情况?正在大家各种不解的时候,三个太监奔进来,手里都拿着净鞭,扯开嗓子:”皇上有旨,太和殿议事!”三个声音叠在一起,瞬间传遍了整个朝房区,顿时,群臣如冷水入热油锅,一下子各种声音爆开来,有猜黄河大水的,有猜番邦进贡的,各种猜测层出不穷,猜测归猜测,老板说换地方办公,大家自然是要遵从的,于是大小官员排着队陆陆续续赶往太和殿。而两位刑部尚书,早已在那儿恭候多时了。
众阿哥们随插手各部事务,但都不是法人代表,自是不能上殿见驾的,但是他们在第一时间得知康熙今天的反常,一时间各种消息探子扑向太和殿。然而,直到退朝,众人出来,他们都没能得到任何消息,只看到大臣们脸上都是面无血色,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吓。
江南数千学子聚集在扬州两江府衙,要求公开审理何焯反诗案,刑部收到江南急件,和卓之女何凝玉亲笔,千字血书,替父鸣冤!康熙震怒,命刑部紧急诏令苏州府,将何凝玉护送到两江总督府,案件于九月上旬某日延期审理。
坐在吏部办公室的胤禩得到线报,满意地嗦了一口茶水,九月啊,皇阿玛应该是想亲自莅临指导吧,这样何焯父女的命至少都能保住了……
毓庆宫里,太子目光清冷:“一群废材,一个小丫头都搞不定,居然让这种东西送进了刑部!不行,要通知舅公,把那些废柴处理掉,免得落入别人手中……
四贝勒府,胤禛在书房里,对着墙上巨大的“禅”字,目光幽深:“八弟,这招够狠!只是为了这两个人,你把你的根基都暴露了呢,哎,到底是年轻气盛思虑不周啊!这样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八贝勒府,敏芝自从那次昏倒后醒来,觉得浑身上下轻松不少,原本以为醒来能见到白色天花板的她,睁开眼发现还是白色纱帐,她幻灭了。默默起身,静静地听嬷嬷唠叨养生之道,听喜鹊抱怨,听胡氏不咸不淡地问候,然后一头扎进被子里:我是多想睡过去再也不醒来啊……爸爸妈妈……那个红衣女孩究竟是谁,什么给我了?什么都不要了,一串糖葫芦而已,搞的来像传家宝一样的,谁稀罕啊!
看嬷嬷端来药碗,敏芝捏着嗓子撒娇:”嬷嬷,我没事了,都好了,我只是做了个梦而已……”塔拉嬷嬷根本不吃这一套:“奴婢劝您还是乖乖把药喝了,厨房里药材可是备足了的,这碗凉了,下一碗您还是要喝的。”敏芝哭丧着脸:“嬷嬷……人家梦到糖葫芦了……”嬷嬷眼神一闪:“小姐不是说,自己长大了,再也不需要糖葫芦了吗?”敏芝心一动:“嬷嬷,您再帮我编一次麻花辫吧……”塔拉嬷嬷把碗往敏芝面前一送:“小姐,无论您说什么都没用,这药,您是一定一定要喝!贝勒爷出门前再三叮嘱过了……”敏芝怨念:“嬷嬷……您到底向着谁呀……”塔拉嬷嬷一瞪眼:“都是真心为了小姐的身子,往后即便是柿子,也要掂量着给您用了……不然,您要是再来这么一下子,啊呸呸呸,瞧我这张嘴!”
敏芝彻底被她打败了:“哎,好了,我喝,我喝了这药还不行么……”拧着眉毛喝了药,嘟哝一句:“我这主子,一点儿威信都没有……”
就这么着,在每天两碗汤药的浇灌下,到康熙太和殿这一天,她终于能出房门走动了,先到陈氏的院子看看大肚婆,当然,她只是隔空远望了一眼,没有走近,毕竟人家现在非常时期。自己又是大病初愈,人家自然要提防着。
处理完这两天堆积的内务,敏芝在屋外廊下的竹榻上啃《战国策》,直到太阳偏西,某人竟然就在榻上睡着了,迷迷糊糊感觉有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着自己,睁眼一瞧,一抹深灰的颜色,某人半梦半醒间伸手一捞,抓住衣角往脸上蹭了蹭,一个翻身,眼看要从榻上跌落。忽的喉咙口一紧,某人不舒服地皱眉:“咳,咳谁,谁呀……”“我……”“额……咳咳哎,你,你回来啦……”敏芝怨念地揉着自己的脖子:没事拎人家衣领干什么。忽然瞥见他的衣服下摆有一处颜色偏深:“你衣服蹭到什么了?”胤禩的声音从牙齿缝里蹦出来:“你的口水!”这句话让还在梦中的敏芝彻底醒了:“哎,我……对不起……刚才太困了……”
胤禩叹了口气:“起来,清醒一下,跟我去书房!”敏芝揉揉眼,边上喜鹊递上温毛巾,擦了把脸,敏芝第一句话就是:“事情搞大了?”胤禩一愣:“你……”敏芝一撇嘴:“之前你说血书……这不是要把事情搞大的预兆嘛……”胤禩一甩袖子:“走吧……”
进了书房,胤禛站在书架边:“何凝玉应该没事了……”敏芝皱眉:“希望她能撑住……不对啊,应该没有搜出什么证据啊?”胤禩的目光锁住她:“什么应该?”“啊?我是猜的,先生当年拜在尚书大人名下,虽为之不喜,但只是性格不合的小摩擦,先生绝不会犯这等大奸大恶的事,何况,先生学富五车,以他遣词造句的功力,怎会给人抓到把柄……”“你怎么不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呢?”胤禩瞥了她一眼。敏芝坐在软榻上:“本来没几个人知道的事儿,这么一来,两江三省咸使知闻了……”胤禩眼睛一眯:“还是何凝玉的状词打动了皇阿玛……”敏芝摇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胤禩沉默。敏芝进一步说道:“凝玉的状词到我这儿的事儿,估计义门上下都是知道的,如果这次先生和凝玉顺利开释,两江三省的士子恐怕将口口传颂您的恩德了……”
胤禩气息一滞:“你什么意思……”敏芝走到他身边:“那天南庄放飞五十只鸽子的事儿,周贵说了,会不会太壮观了一点?”胤禩一笑:“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会儿他们恐怕都在笑我傻,为了先生,泄了自己的底……”敏芝眼睛一亮:“其实不是?”胤禩回头看她:“是也不是……你不是说要让皇阿玛看清楚吗?你看,你前脚在养心殿前和四哥说话,后脚皇阿玛就到了我家……”敏芝一凛:“说的是啊……让皇阿玛看着,没什么可怕的……”胤禩的手在她脸上划过:“你又不怕了?”敏芝脸一红:“他老人家不在这儿我就不怕……”胤禩笑了:“你就这点出息……”胤禩的笑直接让敏芝恼羞成怒:“我又不需要有大出息……”胤禩的手指划过她的发丝:“你总是有理……牙尖嘴利……”
敏芝脸白了:“我,我没说什么严重的话吧……那天皇阿玛也这么说我了……我,我以后什么都不说了……这不是个好词……”胤禩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像在摸宠物:“不是才说不怕的吗?”他的笑容变了,变得好像棉花一样,温暖柔软,敏芝脸红了:“干嘛老是盯着我的头发不放……”
胤禩索性又把她都上的扁方抽去,让她的头发披散下来:“这支扁方不好看……”“啊?这是青玉啊,软玉中的极品,哪里不好看了……”敏芝反驳,好家伙,这一只扁方是她首饰盒里最值钱的了,六寸长,两指宽,面上刻了水波云纹,插住发髻怎么蹦达都不会散。所以她天天都只用这个。富贵又实用。
胤禩撇嘴:“你外公好歹也是做过亲王的,还说很疼你呢,青玉是最低等的玉料而已,也只你把它当宝……”敏芝吐血,果然是金字塔顶端的族群啊,败家,青玉都不放在眼里。被鄙视的敏芝不服气了:“我就喜欢它,不行吗?”胤禩随意地把手里的扁方扔了出去:“这个不配你……”敏芝眼看着一道青色弧线划过,急得要去抓:“你怎么能这样,这个很好啊……”然而她没有抓到,她急得推开胤禩就奔出去。胤禩被她弄得莫名奇妙,好在碰巧,扁方划过一道抛物线后稳稳地落在书桌后的软榻上,敏芝奔过去捡起来,摸了摸:“还好没事。”胤禩的眼神一下子寒了:“这扁方什么来历?值得你视若珍宝?”
第五十七章 女为悦己者容
敏芝傻:“什么什么来历?我梳妆盒里放着的,自是我的陪嫁了。”见她避而不言,胤禩更怒,一把抓过她的手臂:“到底是哪儿来的?”敏芝心里咯噔一下,她不知道啊,这应该是郭络罗采萱的陪嫁首饰,有什么好研究的:“这是我的陪嫁啊……”胤禩一点都不信:“一支毫无特色的扁方,你却说是极品,你骗三岁孩子吗?”
敏芝哑口无言:她忘了这是在清朝,软玉根本不上台面,哪儿有现代那么受追捧,现在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起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胤禩的手加力,敏芝觉得自己的骨头在呼救,心里一急:“你干什么,怀疑我什么?我的嫁妆自然是家人给的,不信你可以问塔拉嬷嬷或者喜鹊……啊呀,疼啊!放手!”
正巧守在外面的喜鹊进来:“小姐,怎么了?”敏芝一见喜鹊,大喜过望:“喜鹊,你来得正好:“这支扁方是哪儿来的?”喜鹊被问愣了:“这,这是三太太给您的添妆……”胤禩眉毛一拧:“安王府好大手笔……”喜鹊以为胤禩是嫌弃敏芝寒碜,顿时跪下了:“贝勒爷息怒,这事儿不能怪我们小姐,是当初福晋的意思……”胤禩推头看敏芝,敏芝嗫嚅:“我……我真的觉得不错……”
胤禩放开她,伸手捞过扁方,手一松,扁方掉在地上断成两截:“扔出去……”敏芝傻了:古董啊,就这么报废了:“你……”“惠母妃和太后都曾赏你首饰,怎么没见你戴?”敏芝垂头:“我……我也就在家里转转……”胤禩捻着她的头发:“去,戴出来看看……”“啊?现在啊?”机灵如喜鹊连忙起身:“奴婢这就给小姐重新梳妆打扮……”
胤禩勾唇一笑:“嗯,好机灵的丫头,赏你一个月月钱……”喜鹊躬身谢恩,推着敏芝出了书房,敏芝还云里雾里:“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干嘛梳妆打扮?”喜鹊很欢乐:“小姐啊,不是奴婢多嘴,您看这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您平日就是太过懒散,今儿奴婢一定把您打扮得美若天仙,保准贝勒爷满意!”敏芝黑线:“我就长这样了,再怎么妆,能美过额娘去……他美人儿看惯了的,除非我换张脸,不然怎么妆都是白搭……”
喜鹊没有见过良妃,却一直听敏芝说良妃有多美,在她认知里,自家小姐的质素也算不错,现在听敏芝这么说,老大不高兴:“小姐,您怎么能这么说呢,多不吉利,有奴婢在,一准儿让您美的跟画上的人儿一样,让贝勒爷眼前一亮!”敏芝一撇嘴:“随便吧,天知道他没事抽什么风。”
就这么着,敏芝被喜鹊“押解”回自己的房间,小丫头兴奋地叫来塔拉嬷嬷把敏芝的陪嫁箱子全部打开,顿时傻眼了:“小姐,您不会从来没动过这些箱子吧……怎么会……”敏芝斜眼一看,一箱成衣,两箱衣料,一箱金银器,一箱珍珠翡翠八宝首饰,她傻眼了:“我……没动过……”塔拉嬷嬷也懵了:“皇上下旨送聘礼的时候,福晋给您准备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这些就不一样了,这些可是王爷亲自下令准备的,可都是稀罕物呢……奴婢也不懂,您怎么就瞧上了那支破……”
敏芝吐血,这是什么时代啊,一个奴才都那么大谱……敏芝完败,颓丧地坐在梳妆台前:“喜鹊……今儿本小姐给你做回人桩,你爱怎么收拾怎么收拾……”喜鹊乐颠颠地应了一声:“遵命,您就瞧着奴婢的本事吧!”
坐在凳子上的敏芝等啊等,久久不见喜鹊动手,转脸一瞧,小丫头把自己埋进了箱子里,一件一件的衣服往外丢出来,很快,地上都是衣服:“我说,你在干嘛呢……这些衣服怎么招你了?”塔拉嬷嬷一躬身:“奴婢觉得,这些衣服都不衬您。”敏芝已经没想法了,往桌上一爬:“你们随意吧,说不定他还在书房等着验收呢!”
这时,秋菊从外面端了洗脸水进来。一看到满地的衣服,顿时傻了:“验收是什么?”敏芝一抬手:“没什么,你把这些衣服都捡起来叠好吧……”“是!”秋菊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