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着瓢泼大雨。后来我听妹妹说,全村人都跑到了我们家询问我中考的情况,都在向父母祝贺。那时候的中考,成绩最好的进初中专,次之进重点高中,再次之的进普通高中。
半个月后,我和村里很多人正在给叔叔家箍窑,我拉着绳子将装满土的粪笼拉上窑顶,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爬起来后,看到门外来了一个穿着绿色衣服的邮递员,他送来了我的录取通知书。很多人争着看这份改变身份的通知书,母亲流着眼泪说:“我娃以后就成了国家的人了,我娃以后就吃商品粮了。”
我是村中第一个考上大学中专的人。
中专毕业后,我不满足于回到乡下的小镇工作,那时候小镇的这个小单位倾轧成风,有文凭的我成为了很多人的眼中钉,我想调动工作又没有熟人,万般无奈之下,我又自学参加第二年的高考,我居然考上了大学。我记得那年大学录取通知书迟迟没有下发,我很担心,专门跑到了我填报志愿的那所大学去探听情况。一个老头,以后我才知道是这所大学的校长,他看了花名册后说:“你的成绩最高了,我们已经录取了你。”我在长途汽车一路幸福的颠簸中回到了小镇。那天晚上我没有睡觉,我坐在小镇旁边的一片小树林边,独自感受着覆盖全身的幸福。老子就要离开了,老子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记得我离开的时候,把自己房间里的东西全烧光了,我不愿意再看到留给我创伤的这座小镇的任何东西。
然而,大学毕业后,我没有任何亲戚可以依靠,我不得不又回到那座小县城里,我感觉自己又被关进了笼子里。
后来,父亲病重,倾家荡产也无法支付巨额医疗费,我不得不出来打工,此后,我飞翔在城市辽阔无垠的上空。
然而,城市的生活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美好。这两年来,我有过太多的坎坷,有过太多的悲伤,我忍饥受饿,我颠沛流离,我一次次绝处逢生,一次次咬牙忍受;这两年来,我不得不换了一份又一份工作,我不得不做记者中最危险的工作,然而,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现在,什么都好了。
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依靠过一个人,我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我只能依靠我自己。当别人轻轻跨出的一步,我却要跌倒爬起很多次,才能到达别人这一步跨出的目标。
我在这座城市站稳了脚跟,我成功了。
我又想起了《肖申克的救赎》中的一句台词:有些鸟是关不住的,因为它们的羽毛太美丽了。
有一天下午,我在报社乘着电梯下楼,电梯门刚打开,突然从外面冲进了一个人,撞在了我的怀里,这个人像坦克一样横冲直撞,全然不顾撞在什么人身上。我想责问一声,突然惊讶地发现,他居然就是多天不见的站长。
站长看到我也感到很意外,他一把把我拉出来,用脚挡着即将关合的电梯门,问:“你怎么撞老子?”还没有等我回答,他就一把抱住了我。一楼大厅的门边站着两名门迎,两个漂亮的女孩子看到两个大男人搂抱在一起,捂着嘴巴吃吃笑。
电梯里已经走进去了几个人,他们等待着上楼,看到这种情景,就问站长:“你走不走?”站长一句不吭,抽出自己的脚,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他和我坐在了一楼大厅的沙发上。
我问:“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他说:“说啥呢,走吧,跟老子去喝酒。”
站长很豪爽,他声如洪钟,嗓门又特别大,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两个女孩子看着他,一直捂着嘴巴偷偷笑,看到我注意到她们,她们又马上变得一本正经,挺直身体,装着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知道。
我们来到报社附近的一间小酒馆里,站长一下子就叫了一捆啤酒,让周围的食客连连咋舌。站长开瓶不用起子,拿起啤酒瓶,用牙一咬,瓶盖就被咬下来了,然后一扭头,瓶盖就滚在了地上。
站长说,我的那些报道他是一个字一个字看完了,还向别人推荐。他说:“真没想到你还是个笔杆子啊。”我没有说话,只是喝酒,在这样直爽的人面前如果再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就有些虚伪了。
站长说,他向手下那些发行员说,让他们以我为榜样,我是从他那里走出去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他喝了一口酒后说,“你说老子这句话说得对不对?”
他有些炫耀。
我连连点头:“对,对。”从站长的口中难得听到一句古训俗语,他每次一说出有些文采的话来,就想听到别人的赞扬声。
站长说:“老子原来还等着你回来呢,现在看来你回不来了,就在本部好好干,给老子长脸啊。”他端起来了酒杯。
我和他碰杯后,一口饮干,心中一热,眼泪就流了下来。我赶快背过身去,偷偷地抹了一把。
临分手的时候,站长说:“以后有什么事情就来找老子,老子毕竟是本地人,有什么事情能罩着你。”
我点点头,眼泪又差点流下来。
就在我暗访黑中介那些非法公司的时候,和我一起进来的见习记者们也都没有闲着,竞争太激烈了,每个人都八仙过海,各显其能。那一年有在亚洲举办的世界杯,赌球风开始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刮起来,世界杯结束后,这股风愈演愈烈,赌徒们逢球赛必赌,赌完世界杯,赌欧洲联赛,赌完欧洲联赛,赌甲A,后来,甲A结束了,他们又开始赌起了女子足球联赛。在这场赌博中,有人成为千万富翁,有人倾家荡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