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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第1页)

“布托是谁?布托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说人人都去听他的演讲?他的演讲###都是那些马车夫、人力车夫、搬运车夫才去参加。”阿尤布?汗的省督在政府控制的报纸上如是说。作为理想主义者,我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虽然自己过着富裕的生活,接受良好的教育,但我看到其他很多人没有鞋穿,没有衣服遮体,很多小女孩头发蓬乱,很多婴幼儿骨瘦如柴。难道穷人就不是人吗?根据《古兰经》,“真主眼里人人平等”。父母也一直教育我们要尊重每一个人,不让任何人拜倒在我们的脚下,也不强令他们回避。

“难道我们巴基斯坦人就该受穷吗? 真主可从来没有这么规定。”父亲反复地向广大穷人宣传这个道理。越来越多的女性出现在###上,怯生生地站在人群的最后面。“我们的国家是富饶的,我们有很多资源,但为什么会有贫穷、饥饿和疾病呢?”这是一个人民很想知道的问题。阿尤布承诺的经济结构调整已经宣告失败,而他的家族和一小撮人却富了起来。在阿尤布统治的11年中,人人都知道的巴基斯坦22大家族实际控制了国家的银行、保险业和主要的工业。这种对社会不公的愤怒,使得成千上万的人赶来聆听父亲要求进行社会经济改革的号召。

卡拉奇的克里夫顿70号一层开始成为人民党的一个办公场所。年仅14岁的我和11岁的妹妹交了4个安那(巴基斯坦旧货币单位,16安那等于1卢比)报名费,加入了人民党。这样我们就可以帮助大管家巴布做党员登记工作了,因为每天来门口排队报名入党的人越来越多。那段日子,除了日常话题,如板球和女篮比赛谁胜谁负,我们也开始注意父亲讲阿尤布当局贿赂他的一些事情。“你还年轻,来日方长。让阿尤布干完这一任,以后的机会就是你的。别跟我们对着干,和我们合作吧,我们会给你安排好的。”阿尤布和他的同党试图说服父亲。无独有偶,多年以后的另一个军事独裁者对我也如此游说。阿尤布看到贿赂拉拢没能使父亲保持沉默,于是对父亲展开人身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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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囚禁在家(10)

那时候我对暴力还没有任何概念。我的世界里只有父亲埋头政治的操劳,只有学校生活、课后游戏,以及海滨的欢笑。然而,随着针对父亲的暴力袭击不断发生,我对世界才有了新的可怕的感触。父亲在拉辛雅尔汗、桑格尔等地宣传人民党的主张时,阿尤布的帮凶几次朝他开枪。真主保佑,子弹都射偏了。在桑卡尔,父亲的追随者救了他一命,他们奋力用身体挡住了枪弹,自己却受了伤。

家里也充满了紧张气氛,但我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恐惧。整天害怕又有什么用呢?这就是巴基斯坦的政治生活,因而也是我们无法逃避的生活。死亡威胁、腐败、暴力,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我不允许自己害怕,实际上我在努力使自己不在乎任何事情。人民党成立11个月后,阿尤布把父亲和党的其他高级领导人投进监狱,我当时也没有丝毫惊慌失措。这就是独裁者的方式:哪里有反抗就镇压哪里,谁反对就逮捕谁。有什么国法可言?他们自己就是法!

1968年的骚乱不仅限于巴基斯坦,革命的浪潮席卷了整个世界。在巴黎、东京、墨西哥城、伯克利以及拉瓦尔品第等地,学生运动风起云涌。父亲被捕后先被关在米安瓦里监狱,全国条件最差的监狱之一,后来又被押解到老鼠横穿的沙西瓦尔大牢,这些消息传开后,全国各地爆发了反对阿尤布的运动。为了平息骚乱,当局关闭了所有的学校和大学。

当时我正处于学业的关键时期,忙着准备中学毕业综合考试和大学升学考试。我埋头复习备考,期盼去美国拉德克利夫留学。我曾恳求父亲让我申请他的母校伯克利,但父亲不同意,他说,“加利福尼亚的气候太宜人,马萨诸塞州的冰雪将强迫你好好学习。”

考试我是不得不参加的,因为试卷从英国送来,每年就一次,在12月份举行。“你就呆在卡拉奇复习功课。”母亲叮嘱我说,然后带着弟妹们去了拉合尔,她要继续向高等法院申诉,要求人身保护权,抗议对我父亲的拘禁。我一个人留在克里夫顿70号,平时也不能走远,尽量避开骚乱不断的商业区。

为了暂时减缓对监牢里的父亲的忧心,我埋头学习,每天跟着家教老师一遍遍地复习功课。晚上,我有时和菲菲、塔米尼、法蒂玛、沙米亚等朋友们一起到附近的信德俱乐部放松放松。这个俱乐部曾经是“当地人与狗”不得入内的一块英国租界地,如今是富裕的巴基斯坦人的运动俱乐部。我们打壁球、游泳,但是我们都知道,情况并非像看起来那样无忧无虑。自从父亲公开挑战阿尤布以后,我朋友的亲友们和一些“好心人”便开始告诫说,同布托家的人做朋友会把自己置于险境,会遭致阿尤布当局的报复。警察总督就曾亲自警告沙米亚的父亲说,他女儿跟我交朋友将给他们家带来麻烦。但沙米亚和其他一些朋友仍然勇敢地和我站在一起,而我也注意到有一些同学开始和我保持距离。

“我为你在综合考试中取得好成绩祈祷,”11月28日父亲从沙西瓦尔监狱写信给我说,“我很自豪有你样一个聪明的女儿,15岁就要考大学了,比我当时还小三岁。照这个趋势下去,你能当总统呢。”

尽管身陷囹圄,但父亲还是让我确信,他最最关心的一直是我的学业。“我知道你读了大量的书,但你应该再多读一点文学和历史,”他在信里继续说道,“你需要读的书家里都有,读读关于拿破仑?波拿巴的书,他是现代历史上最完满的人。读一些关于美国革命和亚伯拉罕?林肯的书,读一下约翰?里德写的《震惊世界的十天》和有关俾斯麦、列宁、凯末尔、毛泽东的书,读一些印度古代史。此外,最重要的是要读读###教的历史。”他在监狱用的表格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佐勒菲卡尔?阿里?布托”。

我非常想去拉合尔和家人呆在一块,但是我不能。萨娜姆打电话告诉我,母亲每两、三天就领导妇女们搞一次游行,抗议当局非法监禁父亲。为防止阿尤布当局的防暴警察施放催泪弹,母亲让每个示威者都带上湿毛巾装在塑料袋里。有好几次警察用棍棒驱散了游行队伍,但示威的浪潮还是越来越猛烈。阿尤布命令军队逮捕示威者,但是士兵们拒绝逮捕妇女,反而向她们挥手示意。即使在阿尤布的统治下,妇女仍被认为是神圣不可亵渎的。

2 囚禁在家(11)

12月,综合考试的日子终于来临。耶稣和玛利亚修道院安排我们到梵帝冈使馆参加考试,它也位于克里夫顿街区。我们在这里考试最安全,因为这是个神圣的地方,而且远离卡拉奇混乱的商业区。在英国,学生们这几天的考试都是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而我们却要悄悄地进出罗马教会在巴基斯坦的总部。

骚乱持续不断,人们对阿尤布的愤怒越发激烈,尤其是当警察向游行队伍开枪,打死了几名群众之后。巴基斯坦各地的示威者都要求阿尤布下台,同时释放我父亲和其他###。

我父亲被捕三个月后,全国的混乱局面迫使阿尤布?汗释放了人民党的领导人。这时突然有谣言传说有人要破坏父亲从拉合尔回拉卡纳乘坐的飞机,并将此伪装成事故来除掉父亲。母亲立即召开记者招待会,揭露了这个可能的阴谋。父亲后来乘火车回到了拉卡纳。我见到父亲后欣喜若狂,但是反对阿尤布的斗争远未结束。

父亲获释不久,在拉卡纳举行了一场庆祝游行。我们乘坐的敞篷汽车在人群中缓慢行驶,人们高呼“布托万岁!”和“给朽墙最后一击!”这时,阿尤布的一个特务在近距离向父亲举起了枪。父亲对我和萨娜姆喊道:“趴下!”真是谢天谢地,手枪卡了壳,但是群众是不会饶恕那个刺客的。

我从父亲的大手下向外看去,只见有个年轻人简直就要被撕碎了。人们抓住他的脖子、头、胳膊和腿,朝不同的方向扯,他的嘴里不住地流血。“不要看!”父亲厉声说道,把我的头按下去。我蜷缩着身子蹲在车里,听到父亲向人群呼喊:“给那人留条活路”。愤怒的人们很不情愿地住了手。这个场景一连几个月都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为继续抗议阿尤布的独裁统治和恣意滥捕,父亲开始进行绝食斗争,这一情景也令我久久难忘。从监狱获释后,他好多天都和人民党的其他领导人坐在奥…穆尔塔扎的阳台上,面对着整条街道。整个拉卡纳的人民都看到父亲日渐消瘦,越来越为他担心害怕。“快让阿尤布向父亲让步吧。”我在心里默默地祈求着。然而让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坐在父亲身边的那几个人看起来倒没什么事。“他们晚上回房间后就向我要东西吃。”一个家人向我透露,“别告诉你父亲。”

巴基斯坦的绝食斗争如雨后春笋般遍布全国各地,从各大城市律师协会门口到繁忙的大街上。每天还有大批群众###,从道义上支持绝食斗争,要求阿尤布辞职。阿尤布看到连警察也不能控制局势了,终于在1969年3月25日下台。但是,人民的胜利仍然是空洞的,阿尤布没有遵照他自己制定的宪法,把权力移交给国民议会议长,反而任命他的陆军参谋长叶海亚?汗为国家的新领导人。叶海亚一上台便停止实行所有法律,实行军法管制,巴基斯坦又一次落入军事独裁者之手。

“拉德克利夫给你来信了!”4月的一天,母亲告诉我。我忐忑不安地从她手中接过信封。我真的想去吗?校方曾提醒父亲说,我才16岁,年龄太小,建议我等一年再去拉德克利夫留学。但父亲认为没有理由再把我留在家,他还为此请他的朋友,哈佛大学经济学教授、美国前驻印度大使约翰?肯尼思?加尔布雷思帮忙疏通。我打开信封,看到校方通知我1969年秋季入学。

父亲赠给我一本精美的珍珠母装饰的《古兰经》,当作送我上路的礼物。“在美国,你会看到许许多多令人惊奇的东西。有些事情甚至会让你震惊。”他说,“但我知道你有这个适应能力。不管怎么说,你必须刻苦学习,在巴基斯坦极少有人有像你现在这样的机会,你要好好珍惜它。千万不要忘记,送你去上学的花费,来自这块土地,来自在这块土地上挥洒汗水、辛勤劳作的人民,你欠着他们的债。愿真主保佑,你能用你的所学让人民过上好日子,来报答他们。”

8月底的一天,我站在克里夫顿70号刻有雕纹的大门前,母亲将那本崭新的《古兰经》举过我的头顶,交给了我,我吻了吻它。然后我们一道去了机场,我将飞往美国。

3 阿尔—穆尔塔扎的沉思:初尝民主(1)

我和母亲被拘禁在阿尔—穆尔塔扎刚过一个月,园子里的花草就开始凋败。父亲被囚禁杀害之前,有10个家人来打理这个偌大的花园。当这里变成我们母女俩的准监狱后,齐亚军管当局只允许3名花匠进入。为了不让花草枯死,我也参加花园劳作。

我不忍心看到花儿们枯萎,尤其是父亲种养的玫瑰花。父亲每次出国回来,总带回一些新颖奇特的玫瑰品种种在花园里:紫罗兰玫瑰,橘子玫瑰,还有一些看上去不像玫瑰,但经过细心培育,就如同植根于泥土的雕塑,美轮美奂。父亲的最爱是一种叫做“和平玫瑰”的蓝玫瑰。因为长时间无人照料,一丛丛的玫瑰开始枯萎凋零。

每天早晨7点,我在挥之不散的暑气中走进花园,帮助花匠们拖起沉重的帆布水管,给一块块花圃浇水。边防军的士兵们站在墙角监视我。以前花三天时间就可给整个花园浇一遍水,但现在人手少,得要八天。当我们要浇到最后一丛玫瑰时,最先浇的那丛都已经开始萎蔫。我盼着花儿们活下去,看着它们纵使没有足够的水份和养料仍然挣扎着活下去,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理由不继续顽强地活下去。

我记得当年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也是在阿尔—穆尔塔扎的玫瑰花丛中和清凉的果树荫下度过的。白天,空气中飘荡着“天日王”的芳香,母亲和其他许多巴基斯坦女性经常把这种香甜的白色花朵编在头发上;傍晚,空气里又充满“夜皇后”的幽香,我们一家人坐在房顶平台上,尽情享受美妙的夜色。

我拉了更多的皮管,好给花儿多浇水。我打扫院子里的落叶,用钯子钯草坪,直到胳膊酸疼得抬不起来。我的手掌磨粗了,还磨出了水泡。“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中午时分我已经筋疲力尽,母亲心疼地问。我说:“总得找些事做啊。”其实这样还有其他好处,因为没命地干活,我浑身的骨头都累得酸疼,这样就没工夫东想西想了,就不会为在军法管制下虚度生命而悲伤。

我整理出了一个新的花圃,栽种了玫瑰枝条,但没有成活。而母亲种的“美人指”、辣椒和薄荷则大多数都长得很好。傍晚时分,我向一对驯养的鹤吹了一声口哨,它们便拍打着翅膀向我扑过来,争抢一块面包,让我无比开心。呼唤一只动物,它就应声而来;栽种一棵植物,它就成活生长,这些证明了我的存在。

如果我不在花园劳动,日子就变得很难熬。我把祖父留下的艾利?斯坦利?加德纳的书读了一遍又一遍,尽管经常性的停电老是让我和母亲在黑暗中度过白天和黑夜。屋里有一台电视机,但是即便有电的时候,也没什么可看的。在父亲执政时期,电视上有戏剧、电影、肥皂剧,以及脱口秀和扫盲教育节目。而现在打开电视,屏幕上除了齐亚还是齐亚:齐亚在作报告,讨论齐亚的讲话,齐亚会见某人,这些还都是经过严格的新闻审查的。

每晚8点15分,我和母亲必定打开收音机,收听英国广播公司的乌尔都语新闻节目。11月,我们听了英国广播公司的报道,才知道美国驻###堡大使馆被愤怒的群众烧为灰烬,人们认为美国是接管麦加大清真寺事件的幕后策划者。母亲和我听到有关报道后十分惊讶:当局对首都###堡的保安措施十分严密,军法管制极为森严,但是公共汽车竟然可以将原教旨主义的学生成群地送到美国大使馆,任由他们放火焚烧使馆。而且大火烧了几小时后有关当局才到达现场。可是以前人民党一举行示威游行,他们一眨眼的功夫就出动了。美国大使馆被付之一炬,一人丧生。后来,“内疚”的齐亚在电视上公开向美国人道歉,并表示要赔偿损失。但是他究竟搞得什么鬼,至今仍然是个谜。

一个月后,英国广播公司的另一条新闻更加轰动。

1979年12月27日,苏联军队开进阿富汗。听到这个,母亲和我相对而视,深知其政治影响巨大。两个超级大国的战争已经打到我们的家门口。如果美国需要一个强大的国家出来对付苏联,他们应该立即行动,帮助巴基斯坦恢复民主。如果他们决定对阿富汗的形势隔岸观火,那么齐亚的独裁统治将得到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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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阿尔—穆尔塔扎的沉思:初尝民主(2)

美国,正是在美国,我有生第一次体验了民主,并且在那里度过了一生中最珍贵的四年。我现在可以闭上眼睛想象出在哈佛大学拉德克利夫哈佛校园的情形。秋天深红色和金黄色的树林,冬天毛毯似松软的白雪,春天大地绽出新绿时的兴奋,所有这些都历历在目。然而,作为拉德克利夫的一名学生,我也亲身感受到第三世界国家在自我中心主义的超级大国面前是何等的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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