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郑有德的庇护下,奶奶一家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但一直怀恨在心伺机而动的石大头并不想放过奶奶一家,几经思虑,他想起了多年前奶奶家用盐换核桃、栗子的事情。一斤盐换五斤核桃,八斤栗子,十五斤柿饼。亏他“地主婆”能想得出来这恶毒的计谋,这不是变着法子在欺骗老实本分的群众的胜利果实吗?驴不撵不走,磨不推不转,要想成功,就要发扬大无畏斗争精神。难道我还真怕了他个“地主”坏分子不成?
在他石大头村支记的“英明领导”下,只要把隐藏在群众中间的“地主”坏分子彻底肃清,今年的生产一定会再上一个新台阶。石大头决定再次召开村民大会批斗爷爷、奶奶。
在村南的老井旁、大槐树底下,多年没有这样聚会的葫芦峪村民深感兴奋。于是男女老少、大姑娘、小媳妇带着各自手中的活计,领着三个、五个大小不等的小孩子都来凑热闹。他们知道,只要一开大会批斗爷爷奶奶,一准有热闹可看。免费热闹、看相声,还不耽误捎带着看孩子、纳鞋底儿,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开场白照例是当前的“形势如何如何”的老套。下面坐着的众人都熟门熟路,知道好戏还没有开场,就喜洋洋、闹哄哄各自相互聊着自己的话题。会场的秩序就有些很不理想。为了保险起见,这次他石大头可是专门请了新成光棍的镇上的马副主任来坐镇。因为他石大头的两个妹妹很有上进心,愿意为光荣而伟大的“革命事业”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当然也包括自己的身体,这才赢得了马副主任的支持。有了马主任的支持,量他地主婆一家及其走狗们也不敢翻天。可现场的气氛让他在主任面前很没有面子,因为这至少说明他石大头在葫芦峪的威信很不怎么样。于是他端起话筒,大喝两声。
“住嘴!都给我住嘴!开会了,开会了,下面大姑娘、小媳妇都不要说话了,各自奶好自己的孩子,保持会场的安静,马主任要讲话了。”
话音未落,立即招来会场上骂声一片:“你石大头说话真缺德,你们家大姑娘才奶孩子呐!”
骂声传来,石大头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犯了众怒。他只好忍气吞声在闹哄哄乱纷纷的叫骂声中请马副主任讲话。
梳了分头,抹了发蜡,穿着一身崭新的中山装,响晴天却脚蹬雨靴的胖大马副主任一开口露出的却是细嫩的声音:“我看了刚才的现场,很不错嘛!这表明我们的石支书深入群众,很能跟群众打成一片嘛”。
“这倒是真的,昨天我还差点儿跟他拔轱辘呐!”台下人群中老鼻涕及时跟上一句。
“我感觉这里的群众革命热情很高,这很好嘛。今天我不多说,我今天主要是来听、来看的。下面,就请咱们的支部支书主持召开大会,大家欢迎。”一开始还十分注意拿捏的马副主任最后不由得越界客串起主持人来,他带头鼓起了掌,但下面会场上响应者却寥寥无几。
石大头终于抛出今天大会的主题——彻底清算坏分子“地主婆”一家是怎样用盐来欺骗善良、老实本分的群众的胜利果实的。这一下,石大头第一次在对爷爷奶奶的批斗中赢得了大多数人的支持。因为在物资极度匮乏的葫芦峪,众人都想占些小便宜。于是会场上破天荒地响起了比较统一的掌声。
“你老实交待,你怎么就忍心敢让咱葫芦峪的父老乡亲用五斤核桃换你的一斤盐的?栗子还要八斤,柿饼都敢要十五斤,你们的心怎么这么黑呢?”一上来石大头大打感情牌,主动替众人说话。这一点倒是让爷爷有些意外。
“买卖买卖,愿买愿卖,这有什么好说的。”爷爷的招架有些无力。
“什么愿买愿卖?分明是你利用群众的善良和老实本分来恶意欺骗群众的劳动果实。这是坏分子惯用的花招。今天马主任就在这里,看你坏分子这次还敢耍什么鬼把戏。”
“你……!”爷爷一时词穷,说不出话来。
“请问支书您一天能采摘多少核桃?”关键时刻还是奶奶站了出来。
“大概有一二百斤吧。”吃不准奶奶意图的石大头回答得小心翼翼,生怕又着了奶奶的什么道儿。但关乎劳动生产积极性的问题,又不能太丢支书大人的面子。
“看来支书的劳动能力跟普通群众比也不怎么样啊!栗子呢?”奶奶暗中使计。
“少说也有二三百斤。”不想让人在马主任面前抖搂自己在劳动中光说不干的实质,石大头就有意提高了些数量以尽可能赶上普通群众的劳动进度。
“这还说得过去。柿子呢?”奶奶依然在暗中布阵。
“怎么着也得四五百斤。有一年我还一天摘了七百多斤呐!”
“你说的都是真的?没有当着马主任的面撒谎?”奶奶开始进攻。
“当然句句是真,我敢对天发誓。”
“Karlmarx先生在他的《资ben论》里说过,商品的价值是由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的,……”奶奶故意用英文发出了“Karlmarx”这个名字的音。
“什么妈克死、爹克死的?还《资ben论》,一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定是什么反动书籍,你少拿这些来唬弄我们这些群众。”不等奶奶说完,石大头就开始反驳。
此时,全场的群众都还没有什么反应,只有一边陪审的张知吾露出了畅快的微笑。
“石大头你给我闭上你的狗嘴,自己狗屁不懂就不要乱汪汪,你自己想死也就算了,不能拉了老子来给你垫背。”石大头的话音未落,一个尖厉的公鸭嗓子咆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