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睡得委实安稳,发现秘密的惶恐,伤处的疼痛,心思的揣测,统统融化在同被而眠带来的踏实感里。
庄申自问是个边界感比较强的人,与人相处总是保持一定的界限,但是碰到白慈之后,边界仿佛随之无限延展。不管白慈做出多么夸张、骇人听闻的事情,她都能以一种海水在面前蒸发面不改色的态度坦然应对,事后亦不起丝毫嗔恨之心。
她容许白慈在她的世界里为非作歹。
这本身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用关世云的话来说,是一个值得探讨深究的问题。
如果白慈是个脑袋正常的人,应该不难意识到她对庄申所做的事情,庄申对待她的态度,非比寻常。
但显然,庄申知道白慈的一切行动都是随心所欲之举,没有任何的预设,没有任何的目的——用法尔蒂丝的话来讲,这个女人的大脑纯属摆设,只是为了让她看起来和普通人一样有个头以免吓到别人,顺便显得她长得高一些。
所以对她的任性举动最好的应对态度有二:一是断然拒绝;二是听之任之不求原因,若是想求一个原因,怕是庄申会被她气个半死。
“庄申你醒了?肩膀疼不疼?还要继续睡吗?”守在一旁的是白净识,见庄申下意识寻人,解释道,“阿慈带小芷去吃早餐,过会儿会给你带吃的,之后陪你去找医生检查。法尔蒂丝一会儿也会来。要起来了么?”
劳动白净识,庄申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其实我一个人就可以,你不用看着我的,只是小伤而已。白嬷嬷你吃早饭了吗?”
白净识和蔼地笑:“我吃过了。你是阿慈的朋友,对我而言也是个孩子,不用客气。听法尔蒂丝说你是个勇敢的孩子,只身前往险境,临危不惧。”
庄申捂脸,她不信法尔蒂丝会说她勇敢,“法尔蒂丝小姐一定说的是蠢……”
白净识笑:“知不可为而为之需要勇气,这种勇气不是每个人都有。我觉得你很勇敢。”
庄申被她夸红了脸。
从洗手间出来,注意到白净识的视线落到她的胸前,庄申一怔,退了回去。一看之下,大惊失色,衬衫两粒纽扣没扣好,露出的肌肤上吻痕昭然,不用说,就是白慈干的好事。
庄申万分窘迫,好像做了儿童不宜的坏事被同学家长发现,可怜这事情压根不是她干的。再想到白净识可能连她和白慈那两晚的事情都晓得,顿时有种两只脚都在柜门外面荡着的感觉。
白净识倒是神情自然,看着庄申把纽扣扣到了最上面一粒,包住了整个脖子,不觉有半点异样。“和阿慈相处很辛苦吧?这孩子从小被我惯坏了,太过任性,有时候无法无天,有什么事情让你不痛快了,你直接说她就好,不要纵容她。”
庄申不会把家长批评自家孩子的客气话当真,笑一笑。
“我是认真的,庄申。阿慈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她其实很在意你,昨天半夜急急匆匆拖着我和小芷去机场。刚到这里,一听说你受伤了更是着急和法尔蒂丝吵。本来法尔蒂丝让赵静陪你,阿慈不肯,非要自己陪着你,怎么都不听劝。除了海塞姆之外,我还是第一次看她那么在意一个人。”
“白嬷嬷……”庄申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白净识的话怎么像是在撮合她俩。这……不符合常规吧?
常规不是该在发现有苗头的情况下,让她不要做白慈和海塞姆的电灯泡,不要妨碍他们重归于好,小芷需要父亲,需要健全的家庭嘛——虽然她算不上电灯泡。
怎么这一家子都不走寻常路。
“我没有别的意思,要是你发现阿慈有什么不小心对不住你的地方,别跟她一般见识,好不好?”
以为白净识指的是自己身上那吻痕,庄申忙道:“我知道她任性,但是人不坏,就是小孩子脾气。她一向对我很好。”
没多大一会儿功夫,白慈带着白芷回来了,给庄申带的早饭是玉米粥、油条和煮鸡蛋。
白芷看见庄申很高兴,但是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庄申的肩膀受伤了,不要去动她,因此她只敢站在一旁偷偷地看。
“痛吗?”她问庄申。
“痛得要死。有生之年第一次,你不知道啊,那半米,不,绝对超过半米的大砍刀,呼呼朝我砍过来。”
白芷紧张地看着她,屏住呼吸。
“当时只觉背后被一道阴冷的杀意笼罩。说时迟,那时快,我本能地往边上一个咸鱼翻身,避开了这致命一击。否则……”庄申夸张地说道,“否则小小芷,你就见不到我啦。哦,也不是,我还能托梦给你。”
被白慈打了一下手背,“说什么怪话,不吉利。叫你逞能!以后还敢不敢了?”
“什么逞能,我这是临危不乱好嘛。对吧,小小芷,我是不是很厉害?”
“嗯!庄姐姐好厉害。”白芷小脸严肃,坚决认为庄申是个英雄式的人物。小说书里,英雄都是独来独往,坏人才喜欢扎堆。
“还是小小芷有眼光,不像别人。”庄申皱皱鼻子。说起来她有点委屈,要不是她一个人孤身前往羹株岩画,怎么会发现歹徒的临时基地,怎么会发现那么多武器,亏得有她,及时阻止了一场血雨腥风。但是夸她的人只有白嬷嬷和小小芷,其他是个人都训她:莽撞、愚蠢、脑残、胆大包天、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