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必如众人一般下马叩拜,所以此番仍旧依例行事。但是政虎不知其中究竟,以为这是长泰对自己不敬,一怒之下扬起手中折扇狠狠地打在了长泰的脸上。可怜长泰被打得目瞪口呆,羞愤难当之余,径直领着所部人马扬长而去。虽然大军少他一家,倒也无关痛痒,然而,关东诸将不少人心中对政虎的反感急剧上升,进而给上杉家此后经营的关东事业埋下了隐患。
不过这是后话了,政虎可能事后有些懊恼,但也确实没有时间再去找这位成田长泰沟通思想。随着北信浓的武田军在武田晴信的率领下步步逼近,一场堪称战国时代最为惨烈的战事——“第四次川中岛合战”——就在这年的八月间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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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争虎斗(1)
战国时代,武将大多有自己独树一帜的战旗,比如前面提到的武田晴信——这时候的他已经剃度出家,并取法号为“信玄”了——即是以《孙子兵法》中有关“风林火山”的文句为旗,以此彰显武田军攻无不克的强劲战力。上杉政虎亦然,据称他曾在毗沙门天的佛堂前得到启示,于是自称毗沙门天的化身,不单战前要在毗沙门堂前思索战术,临阵更是打出“毗”字军旗,以天神之名号令全军。“风林火山”与“毗”沙门天,也就由此成为了当时名将的代言词。
永禄四年(1561年)八月十五日,这两面战旗终于第四次在战场上相逢,地点仍是信浓国北部的川中岛。信玄先声夺人,率部进驻川中岛西部的茶臼山,阻断了政虎退往越后的归途。政虎自不甘示弱,径直引军前往南部的妻女山布阵,同样断绝了武田军通往南信浓及甲斐的道路。双方对峙到这月底的二十九日,用兵审慎的信玄因感作战路线难以回旋,于是退下茶臼山,转进到位于妻女山北侧的要塞海津城中,以此横绝了川中岛的中央地带。政虎于此却仿佛视若无睹,仍旧端坐妻女山头,打着鼓乐悠闲度日,一反常态地放弃了主动进击。
动静易势,似乎预示着这场大战之不同寻常。然而上杉政虎是沉得住气,武田信玄那边却有些坐不住了。要说武田家历经在此地三次合战,外交和战争相辅相成,步步蚕食,实际上已经控制了大部分的北信浓地区,收获颇丰,只是因为政虎的存在,使得信玄始终不能对越后放松警惕。此番出兵,围魏救赵,解除盟友北条家的困局自是其一,其次也是想趁着政虎在小田原城下受挫,好完成对长尾家的最后打击。但不想政虎居然转而采取守势,完全不以取胜为念,故此,出于担心再度陷入长期对峙、导致军心涣散,武田家重臣纷纷向信玄提议与长尾军展开决战。
重臣们的理由也很充分,因为政虎此来兵力不过一万三千人,在总数上不及两万余人的武田军,加之妻女山与越后相隔甚远,中间又有个海津城扼守当道,上杉军看似稳如泰山,其实应该已经陷入了粮草不继的窘境,值此良机,只要对准他们当头一击,政虎如何擅战,也难以再维持得住当前这种局面了。
话虽如此,但是又有谁能够猜得透一代名将上杉政虎心里究竟作何打算呢?武田信玄终究还是慎之又慎,召来心腹大将高坂昌信和山本勘助,经由仔细探讨,最终确定采用勘助所提出的“啄木鸟战法”,向上杉军发起猛攻。所谓的“啄木鸟战法”,是指好像啄木鸟在林间吃虫,常常会去敲击虫洞背后的树干,把藏在洞里的虫子吓出来一样,武田两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别动队一万二千人,由高坂昌信带领,趁着夜幕迂回到妻女山背后,迫使上杉军向正前方的海津城移动,而信玄则亲率八千人马守御本阵,待得昌信得手,立即上前完成对上杉军的合围之势。行动时间则定在了九月九日深夜,也就是这年的重阳节这天。
提出这个作战方略的山本勘助,在后世流传的一本记述武田家及信玄战史的《甲阳军鉴》当中,被称作有如信玄左膀右臂般不可或缺的天才军师。只是除了此书,却再难找到其他任何记述有关勘助事迹的史料了。何况此书史料本身的可信度也很低,就连它的作者,根据考证,也未必见得就是那位号称“武田四名臣”之一的高坂昌信,而系他人伪托。所以武田家的军师山本勘助是否真有其人,也就成了一个战国时代遗存至今的不解之谜了。
武田信玄既然采用了这位传说中的勘助——或者别的什么人,或者就是他自己——的提议,自去安排不提,那边的上杉政虎却不是只知待在树洞里的虫子,当然不会坐等敌人如其所愿地合围上来。原本上杉军此前采取的守势,其实也是为了寻求与信玄通过一场大战一决雌雄而故意摆出的诱敌之计,政虎以静制动,想从武田军的运动中寻找到破敌的良机。从这个角度而言,这也是他在历次战斗中不断成长磨练,擅于从对手身上学习优点的缘故。九月九日这天傍晚,在庆贺了重阳佳节以后,一直心系战局变化的政虎循例登上高处眺望山脚下武田军的阵营,忽然发现今天的炊烟较之以往更显浓密,思维敏锐的他立即意识到,这是武田军在当夜即将有所行动的征兆。
而后,端坐本阵几经参详,再根据麾下斥候所传回有关武田军的蛛丝马迹,上杉政虎终于猜透了武田信玄所将要采取的策略。不过,形势虽然于己不利,其中却也隐藏着击败信玄的决胜契机。于是他当即下令,全军禁止发出任何响动,趁着夜幕低垂,一万三千人悄无声息地从妻女山头出发,向着海津城前的武田军本阵进发了。既然武田军分兵进击,那么本阵的人数必然不及全体上杉军主力,只要顷尽全力,赶在他们的别动队到来之前粉碎武田军的抵抗,斩下信玄的首级,那么这场已经纠缠了自己八年之久的北信浓争端,便可以划上一个完满的句号了。
这也只有政虎才会如此行事,换作旁人,虽然能够想到这样先发制敌的战略,但顾担心可能陷入武田军的合围当中去,未必会如此行事。政虎一贯的作战口号就是:“舍死去战则生,贪生而战必死!”
妻女山以下,与海津城间横隔着一条千曲川,西侧便是武田本阵所在的八幡原。有关政虎此番夜间率众疾行的场景,在后来江户时代晚期的文学家赖山阳笔下,便有所谓“鞭声萧萧夜渡河”之句,其情其景,也确实令后人为之心驰神往了。
对于上杉政虎这一系列迅速而隐蔽的行动,武田信玄方面浑然不觉,依然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啄木鸟”的相关部署。根据史料记载,次日清晨八时许,当笼罩在八幡原上空的浓雾逐渐散去,武田将士这才骤然惊觉,上杉军已经在政虎的率领下迫近了他们的本阵。然而信玄终究久经战阵、不动如山,于是镇定自若地指挥留守的八千人布下鹤翼之阵(如伸展的鹤翼般纵深宽广的阵形),同政虎展开了两人交手以来首次正面大规模对决。与之相应的,为了赶在武田军的别动队抵达战场之前击败信玄,政虎则摆出车悬之阵(如车轮般前后相继、轮番攻击的阵形),集中力量向武田军阵形的中心腹地发起了猛攻。
不过此事也和那位神秘的勘助一样,存在着某些疑点。要知道,以信玄之精于用兵,如何会在自己的战力明显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摆出鹤翼这样原本是为了以优势兵力围歼敌军的攻击阵形呢?这实在是件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只是因为战国时代没有官修史籍,一些著名的历史事件都是口头相传,或是私人野史所述,其间多有与史实不符之处,而后人虽然存有疑虑,却也是无从考证了。
血战川中岛(1)
这第四次的川中岛合战,根据通行版本,双方列阵已毕,大战旋即爆发。激战之中,信玄的嫡长子武田义信误中政虎诱敌之计,不顾全局而贸然进击,结果身陷重围,导致武田军阵形出现波动。至于此前提出“啄木鸟战法”的那位军师山本勘助,据说因为自己的献策而导致全军陷于被动,自觉难辞其咎,于是不顾自己身有残疾——按一般的说法,勘助是位跛足独目的大将——冲入上杉军中浴血厮杀,战死在八幡原的战场之上。
只是山本勘助虽然奋战至死,形势也依然未能朝向有利于武田军的方向发生转变。在上杉军势不可挡的攻势面前,武田军大将如诸角虎定、初鹿野源五郎等人相继战死,就连信玄的亲弟弟、在家中被誉作“才略不在信玄之下”的武田信繁,也为了保卫本阵而不幸阵亡。信玄闻讯,终于情难自禁,抱着众人抢救回来的信繁遗体失声痛哭。战局到了这时候,武田军距离全线崩溃,仅有一步之遥了。
最终救了信玄的,还是早前由高坂昌信所率领的那支武田军别动队。昌信率众迂回到妻女山后,费尽周折登上山头,发现自己扑了个空,情知事情不妙,于是急忙朝向八幡原赶去。但就在千曲川畔,他们却受到了上杉家臣甘糟正重麾下一千将士的顽强阻截——此是政虎为了拖延时间,争取主动,而事先布下的一枚棋子。这位甘糟正重虽然兵微将寡,也是明知重任在肩,沿河据守,硬是死命抵挡了半晌。等到昌信成功渡河、最终赶到八幡原完成对政虎的合围,已经是这天午间的十二时左右了。武田援军的到来使得战局就此陡转直下,上杉军遭敌首尾夹攻,阵势支撑不住,唯有急速撤退,才能保证大军不致陷入被敌人全面围歼的境地。
正在前线指挥进击的上杉政虎闻悉身后高坂昌信已至,不由得仰天发出一声长叹。只是他仍旧不肯就此罢休。据说,当时政虎催动战马,单骑直入武田本阵,一路所向披靡,瞬间便杀到了武田信玄本人跟前。正坐在折凳上沉吟的信玄猝不及防,眼看得政虎手起刀落,慌乱中只能抬起指挥大军作战的军扇来抵挡。政虎照着信玄连砍三刀,斩断军扇不说,其中一刀更是砍在了信玄的肩膀上。四下守御本阵的武田亲兵这时终于回过神来,一拥而上将信玄团团围住。政虎再斩不得,径直勒马转向己方阵营,翩翩然绝尘而去。“流星光底长蛇逸”,两人一生中真正的正面相逢,就以这样的方式宣告了终结。
然而,上杉政虎与武田信玄,究竟谁才是这场战事的胜利者,在此后却又引起了广泛的争议。首先,从伤亡统计上来看,截止到当天下午四时,武田军停止对上杉军的追击,两方各自收兵清点,武田军战死者约四千余人,更有山本勘助、武田信繁等一干大将,损失明显高于上杉军的三千人,就这一点而言,似乎是上杉军取得了胜利。但不容忽视的一点是,武田军最终还是完成了对上杉军的合围,并迫使后者退却,进而据有几乎整个北信浓,从这个角度来看,又似乎是武田军取得了胜利。于是,后人便有了“政虎在战术上获胜,信玄在战略上获胜”这样的折中评价。
但无论如何,是役之惨烈空前,即使放诸整个战国时代,亦属罕见,也正是政虎用兵之刚猛的有力写照。后来跟随江户幕府的开创者德川家康参与大坂战役的上杉家臣杉原常陆,便在因奋战而获幕府感状(对武士战绩的褒奖文书)时不屑一顾地说:“我等当年追随谦信公,历大小战事不计其数,其酷烈无以复加,纵然是不期生还的恶战,也未足得一感状。如今之战,有如小儿投石打闹,仿佛赏花游玩般轻松,却也获得了这样的褒奖。”
川中岛血战后,上杉政虎稍事休整,又马不停蹄地再度进击关东,同武田、北条两家在关东平原上杀作一团。而此前被政虎拿扇子打了脸的那位成田长泰,这回可不管他什么关东管领了,纠合起一班人马投向了北条一方。政虎长于用兵却短于政略的弱点,终于在信玄和氏康这对老狐狸跟前显露无遗。两人虽然在战场上拿政虎没办法,但总能在战场以外获取更多的利益,上杉家中因为他们的利诱而发生叛乱更是此起彼伏。政虎几经转战,终于徒劳无功,最终不过保有了上野国的东部及北信浓的北部地区。最大的收获,大约仅是在这年的十二月间,幕府将军足利义辉出于对他在与“逆臣”的奋战中所表现出的忠勇的肯定,赐予了他一个“辉”字的名号,政虎于是又改名作了上杉辉虎。
永禄五年(1562年)七月,辉虎挥兵攻入越后西南的邻国越中,镇压了在武田家的支持下长期与自己保持敌对姿态的神保长职。随后,永禄七年(1564年),北信浓西面的邻国飞驒发生内战,支持三木氏的辉虎与支持江马氏的信玄再度发生冲突,为了防止信玄入侵飞驒,辉虎于八月间在川中岛布阵以为牵制——第五次川中岛合战就此爆发。
不过双雄在经历过第四次合战的教训后,终于又回到了此前的老路上,在没什么明显战机的情况下,对峙了大约两个月左右的时间,于十月初各自鸣金收兵。从此以后,越后上杉家和甲斐武田家,因为各自的战略重心转移,便再也没有在川中岛地区发生过大规模的军事对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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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风云(1)
就在上杉、武田和北条三家打得不可开交之际,永禄三年(1560年)五月,“甲、相、骏”三国同盟中的一家,骏河国主今川义元,纠合起一支两万余人的大军,打出上洛(即上京夺取政权号令天下。日本朝廷所在称为平安京,仿隋、唐国都建筑风格,分东西称左京右洛,上洛即进入京都之意)的旗号,浩浩荡荡地朝向京都进发了。挡在他跟前的,则是当时尚未完成领国统一、麾下兵众不过三四千人的尾张国主——时年二十七岁的织田信长。
今川本是幕府将军足利氏的同族,世代承袭骏河守护一职,历经先辈浴血拼杀,到了义元这一代,除了本领骏河,更兼有东海道的远江、三河两地,实力越发雄厚,义元本人是一位被称作“东海道第一强弓”的文武全才之将。此番攻打尾张国,便是他为了实现称霸天下的宏伟目标所采取的一系列军事行动的起点,至于身后的关东,自有盟友武田、北条打理。他的心思既然不局限于割据一方,便也不会想着要跑去在众人中插上一脚了。
只是今川义元踌躇满志,却不想事情刚刚起步,就在尾张国内遭遇迎头痛击,不但兵败如山倒,竟然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面对来势汹汹的今川大军,年轻的织田信长兵行险着,趁着暴雨如倾、狂风大作,以两千人的兵力向当时驻扎在尾张境内桶狭间的义元本阵发起了强袭。义元闻讯大惊失色,两万大军在狭长的山道间无法形成有效的防御,最后竟然被信长麾下的家臣服部小平太、毛利新助两人破袭得手,就在乱军中斩下了他的首级——时间大约是在此年的六月十二日下午一时左右。
这就是对战国时代的历史走向影响极其深远的“桶狭间合战”。以此为契机,原本臣服今川之下的三河松平家宣布独立,并与战役的胜利者织田方结成了同盟,在家督松平元康——也就是后来江户幕府的开创者德川家康——的率领下对今川家倒戈相向。而大获全胜的织田信长,在解除了来自东面的威胁以后,从此便踏上了他足令后世为之啧啧称奇的“天下布武”之路,以尾张一隅弹丸之地,迅速崛起为一股新兴的强势力量,最终称霸天下,开创出了织田家盛极一时的“安土时代”。
反观今川方,因为义元的败死,他的继任者今川氏真又是个昏庸无能之辈,家道于是就此衰落,再也无力重振往日雄风。这样的情势,当然被他们那位向来讲究谋取实惠,而于所谓的“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