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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拿自己当盘菜。
我冷笑,道:“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忘揣测上意,你这样的奴才,我倒真的不愿意失去。不过,病人就应该好好养病,别想这么些乱七八糟的,耗神。我是好是坏,不劳姑娘您下定义做诠释。你权且放宽心,我若想搏那些虚名,不用我自己动手,自然会有人替我把好名声传出去。犯不着大半夜的放着好觉不睡,眼巴巴地来受你的闲气。”
“你对我好,我就一定要受着?你体恤我,我就一定要感恩涕零?“她语气尖刻地像街上的妒妇,丝毫没有平日的端庄温婉,“我告诉你,水柔清,我以前就一直很讨厌你。——咳咳……”她捂着胸口,嘶哑着嗓子干咳,青白的脸上呈现出病态的红晕,就像过年时腌制的腊肠的颜色。
我连忙从茶格里取出温着的茶给她吃,淡淡地说:“现在也不见得多喜欢吧。”
她没有作答,仿佛是默认,也不顾不得品咂茶中三味,咕噜吞下一口,忽而疑惑地抬起头。
我解释说:“这是用你去年从梅花上采集的雪烹制的,皇上特意吩咐赏你吃的。你尝尝看,雪影的烹茶技术如何?”这些话半真半假,楚天裔还无暇顾及一个宫女,即使是颇受他宠爱的宫女;然而同为女儿身,我却懂得她那点隐晦的心思。如果谎言可以让我们快乐一点,那么真相就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想不到我绿珠做了一辈子的奴才,有生之年还有机会吃上这雪茶。”她的脸上今晚第一次露出微弱的笑意,薄薄的,微微的凄凉。
我心中一动,猛然生出些悔意。当初强行给她改名,虽是出于好心,可扪心自问,也不乏立威恃强的意味在里头。我送肆意妄为,一意孤行的置她的意愿于不顾,她因为自己的身份和骄傲的个性,嘴上虽然逞强不说,心里到底是有芥蒂的。
“这雪水就是你收集的,你比谁都有资格喝。”我言不由衷。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有几个渔民可以吃上鱼翅,又有几个猎户足以狐裘鹤氅。
“若是十多年前,我爹娘还在的时候。说这话倒还不错。那时候我跟在我娘后面,集那些杏雨荷露菊霜梅雪,满了一盆就用坛子装好,埋进地底下。爹爹是最喜欢用这些烹茶的。那时候我年纪小,问娘为什么要这么辛苦的收集这些,还不让下人帮忙。我娘总是摸着我的头笑着说,因为爹爹只喜欢她收集的水,那样烹制的茶才香。这些年来爹娘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人世间,我知道,他们一定很想念我,爹爹和娘都已经老了,该是我们一家三口团聚的时候了。……”她的目光开始飘散,眼睛直直盯着屋顶,仿佛看到了什么温馨快乐的场面。
我慌忙摇她的肩膀,劝道:“你还是先把药给吃了。”倒全然忘了我的药不知已经流落到哪个角落里,幸好跌落在脚边的药瓶里还有一颗。
“没用的,别糟蹋药了,你平常这么宝贝它,看得出来,药倒是好药。”
是不是前面还省略了一句,人未必是好人。
我朝天空翻白眼,终止了劝说,如果病人自己都放弃了求生,那么大夫就没有进一步抢救的必要。毕竟生命是她的,别人无权作主,活着是她的权利,但绝非她的义务。这次她倒没有打翻我手里的药,也许是因为她也没这个力气了。我把药揣进怀里,既然她无意消受,我也没必要拿自己保命方子去招人家的白眼。
下意识地咬着嘴唇,我感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且好生躺着,我去给你把皇上叫来。”
“不要!”她忽然惊醒了一般,草鸡爪子一般的手紧紧拽住我的衣襟,我试着动了动,劲道大的吓人。
“娘娘,奴婢求你,不要去叫皇上。奴婢蓬头垢面,满脸病容,一定不可以叫皇上看见。一定不可以。我现在的样子肯定很难看。”
我觉得好笑,又满腹辛酸。所谓女为悦己者容。最近难看的样子是一定不可以叫他看见的。
“你放心。”我柔柔地宽劝:“我马上叫鸳鸯给你画上最美的梅花妆,用最好的研制水粉,你一定是后宫里最美的女子。——倘若你还不放心,我马上叫人升帷帐,皇上隔着纱见你行吗?”
她迟疑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然而眼中却是燃烧着一簇小小的火苗,虽然微弱,毕竟散发着生命的热情。我笑着向她保证:“你放心,我说到的事就一定能办到。”她终于犹豫了半天之后,点了点头。
兵分两路,我往御书房去,只希望楚天裔此刻还在埋首国事。
天不助我,他已经临幸林秀宫的白贵妃。
我顾不上什么宫中规矩祖宗家法局势微妙身份尴尬,一脑门子地向乾坤殿跑去。赵总管看我惊慌失措的模样以为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事后他向我坦白,如果清楚我的来意,他是绝对不会冒这个险进去通报的。)思索了一下小王大王的问题,决定把宝押到我身上,硬着头皮进去通报了。
我想要不是楚天裔在旁边看着,白贵妃一定会直接把我丢进御花园的鱼池喂王八。她旁边的男人脸色也不见得好到哪去,春宵一刻值千金,芙蓉帐暖,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旖旎风光就被我这个不识趣的女人给生生破坏了。为的还是个微不足道无足轻重的宫女。
“什么事?都等不及明天?”楚天裔还算卖我面子,听到太监通报,就从京城第一美人的床上爬了起来。别的不说,光这份定力就足以叫我折服,我若是男的,估计绝对是“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我把绿衣的情况匆匆说了一遍,伸手就要拉他,急急道:“快点过去吧,我看她撑不了多少时候。”
岿然不动。
我诧异地看着无动于衷的楚天裔,后者脸上挂着不可思议的神色,嘴角溢出三分讥讽,道:“朕亲爱的皇贵妃娘娘,你深更半夜的犯下如此禁忌就是为了这么点小事。朕的子民千千万万,每天都有无数人生老病死,朕是不是都要亲临慰问?”
我愣住了,讷讷辩解:“绿衣不是其他人。你知道的。而且——”我踌躇了一下,声音低不可闻,“我已经答应她了,我不想食言。”懊恼地咬住嘴唇,忽然觉得自己可笑极了,理由苍白无力,最后一句更是蹩脚的画蛇添足。我竟忘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
果然,他的脸上浮现出高深莫测的表情。我淡淡地浮现出一个笑容,转身离开。
是人,就千万别把自己太当盘菜。
只是人眼长在额前,照的见别人,却难督促自己。
有人从我身边越过,留下的声音轻若呢喃。
“这是你欠我的。”
我怔怔地立在了原地,忘了前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