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喊名字的那个男人没有立刻回应,下意识咬住自己右手食指正隐隐发麻的指尖,焦虑又爬上了他的心。他放慢语调,“我再严厉,也总有转圜的余地。我不是那么决绝的人。但克莱维斯……你不一样。你性情激烈,爱憎太分明,爱一个人就爱到骨子里去、恨一个人也恨得毫无妥协的空间。”
“不用担心那种无聊的问题。”
“这问题很无聊吗?
“反正,现在是爱……”克莱维斯低声坦白,“就像你说的,爱到骨子里去。”
“那你……什么时候会开始恨我?”朱烈斯望着这个惯于沉默的男人,他却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那摇头的动作很肯定,动作背后的意义却很模糊。
克莱维斯向来不说空话,那不会是‘永远不会’这种空泛可笑的幼稚承诺。
“……你摇头又是什么意思?”
“只要你容许我像现在这样爱你,我就不会恨你。”
说完,他就对朱烈斯伸出了手。
其实他们相距不过数吋,克莱维斯一伸手就能碰到朱烈斯。但他没有。他只是朝着朱烈斯伸出了邀请的手,把主宰他们之间关系的权力交给他,让他来决定这一切。
克莱维斯没有出声,那是无声的请求……甚至是乞求。他乞求着,简直谦卑,但朱烈斯仍为难地犹豫着,他仍无法忘记刚才大腿上那种奇异的触感,他无法接受的那种事。
两人都没开口。
最后,做决定的那个男人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放在克莱维斯肩上,倾身过去,给了他一个很踌躇的拥抱。
朱烈斯低声叹息,“克莱维斯……”
“这些亲密的拥抱与吻,都确实发生过。我们已经跨越了那条界线,没办法再回头……回到从前那样,在冷淡的言语与争吵中,仍衷心关怀对方。你说的是对的,朱烈斯,此后若非爱的刻骨,就是恨得入骨。”
他仍在叹息,“即使如此,后悔也来不及了……何况我……”
“所以我不愿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我并不善于表达。”
他能理解克莱维斯不愿回答的心态。
‘我。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这种问题,简直像是在质问克莱维斯是不是肮脏不堪……
但朱烈斯不能不听他的回答,这问题如果没弄清楚,两人无论如何没办法再相处下去,“我必须知道这些。克莱维斯……你慢慢说,我会听着的。”
克莱维斯考虑了一会,“我不要再回到从前那样,也不愿你亲手斩断我们的关系。我要我们俩都过得……如你刚才所说,真正感觉到幸福。朱烈斯,我承认我确实渴慕着你。你身上的……所有跟我截然不同,本质却跟我如此相像的那一切,都在吸引着我。你整个人……而不仅仅是那种事。”他那低沉清冷的语声微微有些发颤,克莱维斯伸出手去,轻轻抚在朱烈斯依然挺得笔直的背脊上。
在这种永远坚定、高洁的人面前,克莱维斯越发感觉自己的渺小。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朱烈斯审判了,但仍不想逃离近在眼前的判决。慢慢把额头抵在朱烈斯肩上,克莱维斯进一步告解,“我并不想隐瞒你……我是真的渴望着能跟你有更亲密的接触,我承认我渴望能完全得到你……朱烈斯,我想要你。”
听见预料中的回答,朱烈斯没片刻得到安宁的脑袋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他努力地把不洁、污秽、亵渎之类的字眼从自己脑海中驱逐出去,试图说服自己,克莱维斯无法克制对自己的欲念,那并不是他的错,他对自己的感情是纯乎自然的倾慕,不管他心里面想着什么样不堪的事,至少他从未试图对自己造成伤害……
“我、我……”
但他仍有那种被羞辱了的感觉。
靠在他身上的克莱维斯的身体,有着鲜活生存的气息、血肉之躯确切的温度,连他枕在自己肩上的重量,都突然无比沉重,几乎让他无法负荷。“克莱维斯,请原、原谅我……你说的……我并不是不能理解……你……我没有办法……”他语无伦次地拒绝着,却断断续续地仿佛他言不由衷,右手又开始无法克制的颤抖,“我并没有……任何想看、看轻你……的意思,但、但是我……”
朱烈斯抬起手按住额头上剧烈跳动着的血管,几乎忘记那里有一个很深的伤口,忍不住低声□□出来,忘了自己刚才正对克莱维斯解释些什么。
这情况显然不对。
“先静下来,朱烈斯。”朱烈斯头痛欲裂,根本听不清楚克莱维斯在他耳边说些什么,“你先躺下来,先休息一会。好了……这事我们不说了。”他勉强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克莱维斯平放下来,但除此之外的知觉都很模糊,全身都麻木而僵硬,不只指尖,连手臂都开始颤抖。
朱烈斯的嘴哆嗦得张不开,很勉强地吐出一个字,“药……”
“不。你才刚吃过药,时间太近了。”克莱维斯转身朝床头的挂钟瞥了一眼,确认时间。还不到两小时,怎么能再服?难道朱烈斯对他服过药的事已经没有印象了?
朱烈斯没有回答。
克莱维斯再把身子转过来,错愕地发现朱烈斯全身都已不受控制,已经没有办法回答了。
那不是颤抖。克莱维斯惊慌地无法思考,只知道不会有那么激烈的颤抖……
“朱烈斯,你听得见我说什么吗?”
那张俊美的脸此刻惨不忍睹,端正俊秀的五官全走了样,脸上的每一条肌肉都一齐扭曲、跳动个不停。不只是脸,朱烈斯修长的身子跟他的右手、右腿,全都不听控制地抽搐着……
是了,正确的词现在才回到克莱维斯的理智里,他这才终于判断出来,朱烈斯是在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