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安很诧异地“啊”了一声:“我是想过,可没道理啊。你图什么呢?”
窗户底下的幼吾却念叨道:“臭小子,真敢怀疑我家良善温柔的先生?若不是先生此刻把我圈在怀里,我指定要将你从楼上踹到楼下去。”
宋槐笑:“长安,我明日辰时去祷园看看。你回去同长青长吉知会一声,若打上照面,装作不相识就好。”
陈长安点头应下。宋槐又接着说:“我也是突然想起来,这事他们祖上有过相似的情况。那时方家请了灵拂山几名弟子去,一样没看出好歹。方家人气急,便将他们打了出去。此番既然被我撞见,总是要去看个热闹的。”
陈长安走后,幼吾的脑袋从宋槐的胳膊底下抬起,她刚要开口便被先生敲了额头。
宋槐道:“明日要做客,赶紧回去睡。”
幼吾应声正要往床上走,回头问他:“先生不睡?”
“下午睡多了,看会星星。”
她就知道。
幼吾睡梦中,隐约感觉有人走近,替自己盖好了被子。那人戳戳她脸上的肉,笑道:“果然跟养个女儿似的。”
幼吾无意识地蹬蹬腿,实际眼皮重得不想抬起,嘴里含糊着:“胡说八道。”
宋槐没再同她说话,大概是走远了。
方才陈长安来时,幼吾梦里是白茫茫的雾气氤氲,这回入睡,梦境却清晰了许多。仿佛是她还是走兽的时候,正伏在一人腿边。那人盘腿坐在地上,上半身靠着她的肚皮。那人一边叹气一边同头下的老虎道:“我知道你不服,你若是能说话,定会与她说个清楚的。只是她揪你胡子,你跑就是了,何苦去同她手底下的人纠缠呢?”
老虎伸腿挥爪,喘着粗气要解释:我要跑,可她叫人围着我,我不推旁人,还要去抓她么?
那人毫不留情的给她的脑袋送来一个巴掌,说:“这下可好了,撞倒了那么多东西,我可是没钱赔的。”
幼吾转过头,张嘴作势要咬他,心里却道:你没钱,你那个师父有钱。
那人不怕尖牙,反而照着鼻子又拍下一掌:“你来这才多久啊,就生了那么多乱子。我老老实实几百年,没成想好名声一朝毁于你手。你是来讨债的不是?”
幼吾喉间低吼,强烈抗议:谁让你跟那个谁谁谁说我毛皮暖和鲜亮来着?传到外头引得一堆人以为扒了我的皮能有什么好处。你才是来讨债的。
身旁的人仿佛还在与她说些什么,幼吾却起身要玩耍,一转头便换了景象。
这一番,幼吾梦里大约是在一处长廊里奔跑,周遭尽是难闻的气息。她皱着眉头,在速度与鼻子间终究选择了快速穿过。又好像有声音在脑海中呼喊:“快些。再快些。”
长廊并不算长,一路上却总有什么钩网陷阱拦住去路。她只顾向前冲,飞跃过几道桥一样的东西后,便看见了他。幼吾好像就是为了他来的,那里围着许多人,只有一个男子站在中间。不知为何,幼吾只是想去陪着此人。
幼吾蓄力,一跃而起。她不管不顾地从那些好像很尊贵的脑袋上掠过,落在他面前。男子脸色白得很,见到她来却笑了。他说:“你若不来,我都要忘了还有个你了。”
幼吾用身体挡在他与人群中间,张口便是虎啸。她好像被气得浑身发抖,又不清楚在气些什么。
有个人站得更近些,一身蓝色的衣服,神情也与其他人不太一样。几乎不用思考,幼吾就能确定这人与我有仇。而她身后的这个男子却轻轻抓住她的尾巴尖,走上前与之并排。
他整个身子全靠幼吾支撑,对着那蓝衣服的说了些什么。幼吾梦里再回神,便是自己与他双双跌出栏杆。栏杆外看着是雪白的云彩,底下却漆黑一片,又有电闪雷鸣。男子摸了摸她的下巴,叹息一声:“去吧。”
幼吾在被窝里一个激灵,倏地睁眼,天已大亮。
房间里只有她一人,对面床上被褥齐整,不像是有人睡过的痕迹。幼吾从窗户翻出,她家先生,果真又躺房顶去了。
见到她来,宋槐抛过去一个包子:“出去了一趟,买了几个包子馅饼。你吃哪个?”
幼吾:“我吃馅饼。”可宋槐的怀里哪有馅饼的影子。
宋槐笑了一声,并不理她:“城里的百姓都听说过祷园的事,有几位大娘同我说,方员外的儿子很有可能是学了几年仙法,以为能除魔卫道,在外头被邪祟害死了。”
幼吾啃着包子听他说话。
她从记事起,宋槐便好像没下过山。灵拂山很大,仅仅是从一个山头晃到另一山头便要用掉半天的时间,宋槐有时觉得需要同凡人一样锻炼锻炼身体,就拉着她在两个山头间散步。幼吾个头虽小,体格倒是健壮。
常常两人还未走到一半,宋槐便喘着粗气喊累。每逢此时他便要感慨一句:“过了今日,这个月我都不出门了。”然后从此处后转,再散步回家。如此,灵拂山大先生的锻炼便结束了。
有时宋槐在山里迷了路,他便就地坐下,等陈长安来找。也有时陈长安领着他往回走时会问他:“山上路难行,为何不去山下住?”
灵拂山在万丈平原里突兀地躺着,听从外归来的小道童小修士说,远远看着大山,像是两个坟包。
宋槐一本正经:“我喜欢人,可是不喜欢吵闹。这里就很好,有人,但不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