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槐笑容凝住,道:“我知道为什么方明宇会死了。他压不住你。”
梁漪满是血污的手中升腾起一道微弱的蓝光,道:“西海梁漪,拜见临庭仙君。”
陈长安都没法施展法术的结界里,受困多年且濒死的梁漪居然还能调动这些法力,原来这世上奇人真的很多。
幼吾与陈长安面面相觑,又看了长青长吉。陈长安自不必说,虽然幼吾活得比他久、好奇心也比他重,但架不住幼吾记性没他好。幼吾几百年的光阴里问了不知多少有关九重天的事,可没几件是能记在脑子里的。
不过看陈长安的神情,他也就知道个“先生就是临庭”的皮毛。而长青长吉的脸上,惊讶的神色比幼吾夸张多了,他们才是没见过世面的。
宋槐摇了摇头,笑容里带了些无奈:“你这样的人,怎么就落他们手里了。”
梁漪也是尽力地扯动嘴角:“一时放松了警惕也是有的,老马失蹄嘛。”
远处,方姚氏的咒骂声不绝。在火人将她吞噬前,她最后一句话轰然砸过来:“你坏了仙尊大计,必不得善终!你不得善终!”
长青五官都挤在了一起,看着陈长安道:“什么仙尊,什么善终,她不是罪有应得么?”
梁漪道:“小兄弟说得对,不得善终的,是他们。”然后又自嘲:“还有倒了大霉的我们。”
宋槐沉吟,问她:“方姚氏刚才说的,什么仙尊大计,你可听过?”
梁漪靠在墙壁上又回忆了许久,道:“不曾。在我的记忆里,仙尊您的名号出现得更多些。想必他们以为我真的会是下一个您。”
“妄图逆天改命,必要承受天谴。”他道:“拿一个凡人给修士做契主,竟也想得出来。”
梁漪笑笑,并没有仔细听。良久,那边的声音平息下去,梁漪才又开口:“仙尊行行好带我出去吧。我不想……被关在这。”
宋槐静静看着她,同她说:“你这样的状态,活着出去是不可能了。”
“那便死着出去呗。”梁漪吐吐舌头,“他们没能撑到仙尊前来,我命大,提点要求还不行了?”
幼吾看着梁漪的脸,心想她应该是个很适合穿蓝色裙子的漂亮仙子,若没来过祷园,她或许能直接来灵拂山上和陈长安他们一处,起码能名副其实地切磋功法。
她认识先生,或许还能和先生聊些连陈长安都不一定能聊起来的话题,然后挤掉陈长安在先生心里的位置。
若再巧一些,零露不愿做方明宇的通房丫头,连夜逃出祷园,也跑到灵拂山上。这样大家在山上其乐融融,还有童叔童婶种的新鲜果子吃。
宋槐同她说:“也是,若我是你,也得这么想。”说完,便将牢笼一拽,整个大门被他丢出老远。他俯身走进,避开梁漪的四肢,也不管地上的泥泞脏了衣服鞋子,到了她的面前。
宋槐口中念念有词,梁漪的四肢逐渐被银色光芒覆盖。当梁漪整个人都身处于银色中时,她叹息一声:“下辈子投个运气好点的胎。”而后银光崩裂,她化作了一股黑红色的雾气。
原来那些浓雾,都是人。
宋槐在原地站了很久,眼见着梁漪化作的雾气散开又聚合,逐渐变成一颗银白色的珠子。他将珠子托于掌心,这才走了出来。
结界里火人一个跟着一个,往某个地方走去。宋槐拍拍衣服,对陈长安道:“跟上,他们知道出口。”
陈长安看着宋槐手里的珠子,问他:“零露若是知道梁姑娘去了,会伤心吧。”
宋槐抬眼看向他,仿佛脑海里在犹豫些什么。片刻后,宋槐道:“我尽力了,先出去吧。这些火人,我纵容它们报仇,可它们未必只有方家一个仇人。我累了,你们几个赶在它们前面出去,一个个打散了就是。”
说着还补了一句:“就当普通的怨魂处理,会吗?”
长青连连点头:“会会会。可是打散了,他们不就没法投胎了吗?”
宋槐缓缓吸气,又轻轻地吐出来:“自打他们被拉来炼化,就已经没了投胎转世的资格。超度不了的,打散了就行。”
陈长安闻言,侧过脸瞧他。宋槐拍拍陈长安的肩,笑:“快去吧。火人动作慢,最靠前的还没出去呢,你们赶得上。我带着你们忙了一晚上,容我歇歇。”
陈长安这才带着长青长吉朝着火人移动的方向奔去。
幼吾则与宋槐慢慢跟在后面,动作慢得像蜗牛爬。直到连离出口最远的火人都追上了他们二人,宋槐才停下来环视四周。他端详着这里的一砖一瓦,还有摆放了尸骨的石台,自言自语道:“几千年来还是这个水平,真不知是好事坏事了。”
幼吾扯了扯他的衣袖,问道:“先生,你那个时候,疼吗?”
宋槐却拍了拍她的头,和以往那么多次回答她的问题时一样的语气:“疼的。只是我不记得了。”
幼吾想到方姚氏描述临庭的话,又问:“先生以前,在九重天过得好吗?”
他答:“挺好的。”
“你喜欢那里吗?”这话幼吾似乎在这几百年里,问过他千百次。
他笑:“不喜欢。”
“所以你才到凡间来的,对吗?”幼吾看着他,他也低头看自己。
良久,结界另一端有破裂的声音,和火人被打散时的焦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