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半晌,蒋凌起身跪倒在地,双手抱拳,脸色极其肃穆,沉沉道,“既然王爷心意已决,那属下不再叨扰王爷,夫人,还有殷伯,属下先行告退!”
闽皓扬闭目间似乎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情绪,转而依旧是往常清冷的平淡,“好,你早些回去吧。”
蒋凌刚一转身,便听得身后突然一声唤,“先等下!”他重新回过身,见闽皓扬自座位上站立了起来。他心中惊喜,莫非是王爷想通了?!
闽皓扬不顾白芯蕊与那老者双双四道惊异的目光,眼神重新停落在蒋凌的脸上,脑中忽地闪过一个清蕴灵隽的影子。他抿了抿嘴角,心中的话没有说出口。又愣了良久,随之挥了挥手,幽幽道,“无事了,你去吧。”
蒋凌剑眉一扬,脸上显出猝不及防的诧异之色,实在搞不懂闽皓扬此举何意。不过既然还没有想通,也没有办法。他再一作揖,道,“属下告退。”
闽皓扬清冷的眼神落在蒋凌退去的背影上,是无奈,是失望,是淡然,或是解脱。他心中那个影子随着蒋凌的远离渐渐淡了去,化作一缕轻烟随风飘散了。
蒋凌踱出了屋门,冲四周大喝了一声,“回去。”面前众人随即集结在一起,跟随在蒋凌身后向着林子深处踏步而去。
月光照在青山深林之上,却仍照不亮那幽不见底的黑暗。只从那黑暗里传来丝丝怪异的声响,似是虫鸣鸟叫,又似是人的哀诉。
直至闪耀着点点亮光的背影消失在丛林里不见,闽皓扬才回过神来,抬眸望向遥不可及的天际,心中承载着辽远的思念。
白芯蕊随闽皓扬这么久,早已洞察他心境,此时他不过是在想念一人。那人本就藏在心底,不料被一人一触即发。
不管那人做了什么,他竟始终放不下她。不管自己做了什么,他竟始终不会专心自己一人。这便是历代的男人,这便是王室的后裔,这便是自己爱的人——闽皓扬。
那老者于一旁轻轻唤了一声,“王爷?”
闽皓扬抬眼淡淡一笑,却笑的如同薄暮散雪,不甚明了中隐隐掺杂无奈,“殷老前辈,晚辈是否做错了一件事情?”
那老者无声无息的涩然一笑,“王爷自有向往,只需随心而去便罢。是王爷的,任王爷如何躲藏皆逃不开。不是王爷的,王爷如何强求定也无获。”
闽皓扬微微颔首,面容此时掩映在纱灯的微光下明暗不定,脸上的神情模糊在深处不见分毫,只能看到他惯有的清冷淡淡挂在唇角,甚至比平时还深了几分。
又是一段久久的沉默,闽皓扬眉头一舒,淡淡启齿,“多谢殷老前辈指点,晚辈已经明白。如此,明日晚辈与芯蕊便告辞了。”
那老者似乎早已意识到了什么,凝视闽皓扬半日,突然叹了口气,“老夫早已猜到,此去经年,只有祝福王爷与姑娘。”
白芯蕊冲那老者佯装一笑,却谁也不知自己心中苦味。
三人皆不再言语,低头抿茶,只剩纱灯的光影在墙壁的画屏上投下一道昏暗的影子,幽然凝驻,许久一动不动。透着微光依稀可见,那画屏上的是一幅山水田园画。画风清峻,
乃泼墨而成。看落款应是来自那老者的手笔。
观摩了半晌,白芯蕊从那画卷上收回了目光,微微立起身,对那二人道,“老先生你们先坐,我想出去走走。”
闽皓扬放下茶杯,一脸惊奇地盯望着她,道,“我陪你吧。”沉默对视中,闽皓扬忽见白芯蕊唇角勾起了一丝锐利的笑容,“不用,我不会走远。”
见闽皓扬微微颔首,白芯蕊对那老者略一躬身施礼,便转过身去。
白芯蕊自草屋移步而出,推开门扉,在草屋前的草地上静立。夜风刺在脸上,竟是直入心底的凉意。不觉间,心中的痛,一分一寸缠了上来。
四周嶙峋起伏的山影融没在已然尽黑的夜色下,深深将整个草屋包围其中,遥远处层山丛林看不到尽头的黑,唯有身后屋中的纱灯是清晰的。
白芯蕊仿佛双脚踩在月光里,周围是如画屏上那番山水田园胜景。
在她面前若隐若现出一个万众瞩目的男人,脸上是熟悉的清冷。她呼唤着他的名字,却无人答应,那人正一步一步离自己遥遥远去。
她早已没有什么值得珍惜的东西,唯独有他。直至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心底是如此软弱,她不过是义无反顾的去面对早已预知的事实,在这样的直面中假装固执的坚强。
不知为何,她竟愈加难受,因为他方才无奈的拒绝而心中凄苦。她比谁都清楚,这个男人内心的想法。与其淡然的选择回去,比无奈的选择拒绝,更让她感觉痛不欲生。
她其实早已清楚闽皓扬的心思,他内心根本放心不下云霓裳。
她其实早已知晓远离尘世亦不是他愿,便仿佛无数个夜晚里他梦呓的那样,他想念藤王府的楼阁,他想念闵恒,他想念生命中的那几个重要的女人。而自己,不过只是他选择这条路走下去的一个简单的陪伴罢了。倘若选了另一条路,也许那人便不再是自己。
即使他不曾言语,她也能够隐约猜到,其实离开京都,本就是他为了迎合自己的把戏。直至有一日,他有机会回去了,任自己如何挽留,这个男人终究是要回去的。他不可能只属于自己一人,他的真心也不属于自己一人。
抱着感情上的天真,以为这一切皆不会发生。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伎俩罢了。这种天真甚是可笑,一世一身,既染了他的风华,便再无法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