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砂定定望着清远的方向,隔了茫茫大海,千万里之遥,又怎能见到清远山头的绿意?可她分明望见了芷烟斋前烟霞明媚的杏花。
花都开好了,芳准何日能醒来?
花会谢,可还会再开。
但人一去,再也不会回。
有滚烫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缓缓落下。
一道巨大的天雷正劈中她头顶,她浑身一震,只觉眼前光亮大盛,像是有无数虹彩流窜而过,绚丽多姿,莫可名状。
慢慢地,七彩虹光开始褪去,耳边听得一声久违的敲击铜缸的声音,“当”一声脆响。
胡砂猛然回神,茫然四顾,但见一间雪白香堂,架着神龛,上面供着三清,香炉里青烟袅袅,无声无息地往上飘。
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房间。
她只觉浑身无法抑制的发抖,慢慢走到窗边,轻轻推开雕花木窗。“吱呀”一声,院中一群人都惊愕地望过来。
然后,五年不见的爹和娘惊呼着狂奔而来,一把抱住她,紧紧的抱住她。
她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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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如今已是九十月的光景,庭中红叶翩翩,飘落如雨。胡砂常常倚在自家栏杆上,静静看着那些火红的叶片,眼前却总现出芷烟斋前明媚的杏花。
以后,是再也见不到了。
熟悉又亲切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紧跟着,一件暖和的小披风披在了她肩头,娘温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天凉了,怎还穿这么少。生病了怎么办?”
胡砂笑着点了点头,她没有告诉父母,自己修行了五年,早已不用吃饭,不惧寒暑,更能够换来云雾,日行千里也不在话下。
曾经天天念叨着,想让父母看一看的绝技,到如今她却提也不想提。
娘替她拨开腮上的碎发,心疼地打量着她,目光里到底还是含了些疑惑,隔了一会儿,问道:“胡砂,这几个月你去什么地方了?我和你爹急得每天往衙门跑,就差把整个嘉兴翻过来了。你怎么又突然出现在香堂里?那身衣服……你这容貌……”
她在海内十洲过了五年,容貌身材自然与十五岁离家的时候大异。
只是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海内十洲的五年,只是她原来世界的四五个月。她长大成人,经历了无数辛酸,只是一个春天到秋天的时间。
可她不想说,只低声道:“娘,以后我一定告诉你们。现在别问我,好吗?”
娘点了点头,欣喜地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等你想说再说,爹娘都不逼你。什么都比不上你能回家!能回来就好啦!”
起风了,有点凉,胡砂自己虽然不惧寒暑,爹娘可不行。
她扶着母亲进屋,母女俩说了好一会久别重逢的贴心话,娘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拉着她的手低声道:“对了,你那门亲事……”
胡砂心头本能地一凛,张口就想拒绝,却听她又道:“爹娘到前几日才晓得,为啥那元家公子长得如此俊俏,家世又好,却愿意和咱们这种小户人家结亲。原来他家公子生下来就是个痴子,二十多年啦,连床都不能下,完全是个废人。知道他家情况的人家,都不愿与他家结亲,就你爹傻,被人家给套住了。要不是前几天隔壁张大婶告诉我这事儿,咱们岂不是做了冤大头?把个好好的女儿推火坑里去。你爹这两天忙着和他家商量退亲的事,回头咱们再给你安排个好相公,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过去。”
胡砂难免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那个纸上的绝色相公,多少次让她念念不忘,喝醉酒了拿出来在芳准面前卖弄,还经常被她拿来提醒自己要注意妇德妇德,谁知道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世事变幻无常,真令人无语。
隔了几日,爹娘再也没提与元家订亲的事,估计是办妥了。
胡砂的一颗心稍稍落下,每日只是躲在房里看书抚琴,偶尔午夜梦回,睁开眼望着漆黑的屋内,还觉得自己是躺在芷烟斋的瓦屋里,窗外杏花纷然如雪。
她想念那个笑若春风的男子,每夜每夜,想得刻骨铭心,心口像是被挖了一个洞,怎么也无法痊愈。
可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再也摸不到他的脸颊,手指。没有她在身边,他一个人躺在芷烟斋,会不会孤零零的?希望小乖会好好陪着他,别让他孤单寂寞。
好在,她荷包里还留着他的一卷长发,时常拿出来摩挲,贴着心口,像是他还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