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五岁的时候,申志强把妹妹一家带到了东北,并把妹妹送到农垦卫校学习了两年,回来后安排在基层做了卫生员。妹夫在老家教过几天书,便也理所当然地当了一名小学教员。
申敏总觉得是女儿秀秀改变了她在老家山沟沟务农的命运,因为她看得出,哥哥对秀秀的喜爱已经远远超过了他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之所以把他们一家办到身边,多半是因为离不开了秀秀。
记得有一年,农场闹洪灾,地里的庄稼几近绝产,大米白面成了稀罕物。那年,秀秀八岁,哥哥的一对龙凤胎儿女也已五岁。元旦时,哥哥单位分了三十斤白面,哥哥家也没回,直接背白面去了妹妹家,任凭妹妹妹夫如何退让,哥哥仍是坚持着倒出了多半袋子,并反复嘱咐申敏,秀秀爱吃枣糕,这些白面是专门给秀秀蒸枣糕用的,千万别做了别的用处。说完背着剩下的小半袋回了家,临走还对申敏说:“千万别让你嫂子知道啊!”
这件事一直让申敏百思不得其解。再喜欢还能抵得过自己的亲生儿女?何况还是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也许,是秀秀实在太招人喜爱了吧!”最后,她只能这样定论。
想到这儿,申敏的两眼泪花便化作了满面泪水:这么多年了,除了哥哥,没有人知道秀秀是捡来的孩子,甚至连她自己,有时都怀疑秀秀不是自己亲生的,因为,秀秀已经是她的命了……
可如今,秀秀没了。那么多波浪般调皮的话语,那么多银铃般动听的笑声,都随着秀秀的离去,随着那些真实而美好的日子的远去化作了难以磨灭的记忆,愈来愈明晰地篆刻在了她的心里,让她无数次怀着柔软的心肠和悲痛的心情在无人的角落或午夜梦回中悄悄地揣摩着、摩挲着,使那一个个曾经真实的片段,就像一面古老的铜镜,在她的念念不忘中越擦越亮,而映出的,却是她越来越憔悴的容颜和越来越显现的老态。
申敏知道,没有了秀秀,她的下半辈子,只能抱着这些回忆过日子了,好在,她守住了一个秘密,那就是秀秀的身世。守住这个秘密,人们就会知道,她曾经生养了一个多么漂亮、多么乖巧的女儿。这会成为她永远的骄傲。这份骄傲,将成为她下半辈子生活的唯一支撑。
可想到这儿,申敏的心又有些不安起来,真的会守住这个秘密吗?
她不由又想起了一个人,一个让她每次见到都有些心慌的人。
这个人叫倩姨,和申敏的家族没有任何瓜葛。可不知为什么,申敏每次见到她,都能在她身上看到秀秀的影子。那动作、那神态、那好听的慢声细语,都好像是从秀秀身上复制过来的一样。
难道,秀秀和她有什么关联?她经常这样一遍遍地问自己,直到问得自己头疼欲裂。
可很快,她又否定了自己的这种怀疑。因为她听说,这个女人年轻时就没了丈夫,也没有再婚,所以根本就没有生过孩子。
这个听说,就像一只熨斗,一次次熨平了她动辄就不安静的心。这个要强又可怜的女人,秀秀的离去,令她就像一个失去珍宝的收藏者,捧着“曾经拥有”的记忆,深陷其中,不想自拔,也不想与任何人分享,哪怕是一丁点儿。
可申敏想不到的是,那个女人,终是她们家族中一个难以绕过的“坎”。当然,这是后话,我们暂且不表。
第三十九章 赵牌娘复出
因为没有坐上申敏带来的出租车,又错过了公交车的时辰,赵牌娘惦记着还摆在市场上的菜摊,情急之下只好动用自己的两条腿往回赶。
二十多里的路程,赵牌娘屁颠屁颠地足足走了一个下午,赶回场部时,已是傍晚五点来钟,市场上的所有摊位都已撤个精光。自己摊位上的筐筐捆捆也全然不见了,只剩下一些烂叶枯皮七零八散地躺在摊位架上或地下。
那可是几千元进的菜呀!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赵牌娘的头还是轰了一下。她四处一看,见还有两个清洁员在打扫被造得一片狼藉的地面,便走上前指着自己的摊位打听货物的去向。
两个保洁员摇了摇头,一脸茫然的样子。
赵牌娘腿一软,顾不上了两个保洁员还在面前,瘫在地上就拍拍打打地哭起来。
赵牌娘正哭到**之处,一双穿着绿色胶鞋的脚出现在她眼前。她仰头一看,一个男人正低头鄙夷地看着她。
男人看上去不到五十岁,肩上搭着一个黄色的旧书包。
“你是谁;想干什么?”赵牌娘边警觉地问;边一骨碌爬起来。
“赵牌娘,想您当年也是一响当当的人物,怎么也会像那些没出息的老娘们似的这么哭啊?脑袋掉了也就碗大的疤瘌,到底什么事啊,至于这样?”男人长的斯文,说出的话却像黑社会。
赵牌娘的眼泪这时已变戏法样猛地收了回去,她扯了挽在肘上的宽大袖子揩了揩颊上东一横西一撇的泪渍,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笑了,说:“在这方圆几百里,若说不认识您赵牌娘,岂不叫人笑话?赵牌娘,我是谁不要紧,关键的是我这人特好事,也爱管个闲事儿什么的。怎么样,愿不愿意把你的事说给我听听,兴许我能为你出出主意、想想办法哪!”
赵牌娘一想也是,反正自己也没有别的人可以去说,不如就说给眼前这人听听,有没有用的发泄发泄也行,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男人听后不以为然地笑了,说:“就这事啊!这事好办,一不做、二不休,您干脆就拿出您当年的看家本事,再为那个满仓和巧珍点上一回鸳鸯谱,第一算是向他们赔了当年的罪,第二又报复了申敏,真正让她少了闺女又没了姑爷,在谢三娘面前丢尽了面子,岂不是更好?”
“好是好,可申敏毕竟是场长的妹妹,我老婆子怕惹不起呀!”赵牌娘心有所动,却又有所顾忌,一副极其为难的样子。
男子哈哈一笑,胜券在握地说:“他官再大,你一个小百姓又能用得着他什么呢?他一个大场长又能把你这一个老婆子怎么样呢?别怕,你若相信我,就先照我说的办,有什么麻烦你就来找我,我会经常出现在这里的。不过,”男子话锋一转,脸色陡然严肃了起来,“这件事,你必须保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否则,你我都会有麻烦的。”
看赵牌娘鸡啄米般地拼命点了头,男子似乎才放心地头也不回大踏步走了。
赵牌娘做梦一样站在原地呆了半晌,直到秋凉袭身才开始边寻思边向家走去。待进了家门,主意也拿定了。想着自己今天走得生疼的双脚和一摊子白白丢失的青菜,她咬牙切齿恨恨地说道:
“申敏,当年我能把满仓说成你们家人,现在也一样能把他说成巧珍家人。你欺人太甚,就别怪我不讲往日情分了!”
这一夜,赵牌娘辗转难眠。她在思考着她即将要实施的这个计划的难度。思考着如何才能把一个疯女人说给一个正常男人,尤其是说给一个不仅正常,而且还有着一官半职的男人。她在黑夜中大睁着眼睛,寻找着整个计划实施中的关键切入点,策划着需要进行的每一个环节步骤,以确保自己的马到成功。
赵牌娘就这样想落了星光、想来了黎明,直到鸡叫二遍时,她终于确定了计划的关键步骤,这才带着满意的笑容在正在逐渐明亮起的小屋中沉沉睡去。